|
|
| 初日楼词述论稿(5) |
| 作者：萧文立 |
乙主题
之一庄思〇身世〇坚忍〇乡国
之二閒情〇感伤〇喜悦〇闲适
之三人伦〇亲情〇闺情〇友情
之一庄思
初日楼词虽宗尚婉约，而以其人英爽有丈夫气，故亦间发慷慨激越凄楚之音。王观堂国维曾慨叹，笔力气魄不类寻常闺秀。案其超拔乎儿女悲欢者，约有如次三端。
〇身世之感
初日楼才高命薄，一生坎坷，身世之感，虽略同常例，
《浣溪沙》风逼残阳下远邱：萧瑟清怀同去燕，拍浮身世等闲鸥。不堪病酒洗悲秋。
《鹧鸪天》坐背明灯思寂寥：生涯似茧丝中缚，意绪如萍水上飘。
《凤栖梧》：悟彻浮生浑似寄。愿学枯蟫，但饱书中味。往事不堪回首忆。更无块垒填胸臆。 忽地元龙消意气。我只愁君，由定能生慧。难得糊涂原至理。何须醒眼看人醉。
而仍有特异者在。
《鹧鸪天》喜文渊见过：淡妆不喜铅华染，腻粉浓脂匣底收。
《蝶恋花》万象澄清天宇廓：绕砌秋棠纤梗弱。独抱幽心，无语垂红萼。
〇坚忍之性
尤有处逆不馁，坚忍不拔，孤芳自赏之什，冰霜道存，庄严妙相，凛乎不可犯。《清平乐》啼莺破晓下阕，更足为其一生写照，
一庭花雨缤纷。和泥碾作香尘。任是落残秀色，依然留得芳魂。
境界尚胜出放翁一头地。
陆游《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犹有香如故。
进而苦中作乐，自我超脱。
《浣溪沙》枕上闲翻片玉词：瓶梅红胜去年枝。未须惆怅对芳菲。
《菩萨蛮》春风乍起春雲展：愿栽千顷树。遮断春归路。还向绿阴中。留他一点红。
《千秋岁》：病怀萧瑟。经岁抛声律。花月下，尊罍侧。常教安枕簟，生怕调朱墨。尘埃积笔床，翡翠无颜色。 双鬟输前黑。光景宜珍惜。閒觅句，忙携屐。重开诗境界，屡探春消息。忘形迹，玉梅花底亲横笛。
〇乡国之悲
晚清民国，天崩地裂，外而列强环伺，艰险万状，内而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家国之悲，一时成为士流主潮。初日楼自不能外。
《鹧鸪天》九日：强欲登楼举玉钟。还愁沈醉越蒙胧。故园梦寐心徒切，落日关河眼易穷。 憔悴损，寂寥中。不如随分立西风。雁来定有音书寄，好傍东篱即拆封。
其所发抒者，一为避居日本之中国情怀，二为厌憎战乱之太平企盼，三为面对民国之遗民心态。
□中国情怀
避地日本，举目有山河之异，触景发故国之思，
《减字木兰花》壬子中秋： 去年今夕。满酌流霞金盏溢。不负清秋。醉倚西风百尺楼。 今年依旧。大地清辉翻白昼。回首神州。一夜乡心万斛愁。
《浪淘沙》：风雨作深秋。脉脉飕飕。湿雲低坠冷烟浮。万木萧森飞鸟绝，响急寒流。 故国海西头。水阔途修。欲扫未得苦淹留。极目山川迷远近，天向人愁。
然彼方山川信美，时民风尚朴，国力鼎盛，
《鹧鸪天》：家在山坳水曲中。登高一览尽群峰。杉垣带雨周遭绿，枫叶明霞断续红日本每植杉，编为垣。 泉石美，稻粱丰。浮生暂寄得从容。故园庐舍应无恙，竹树知生第几丛。
与吾故国，恰成对比，能不感慨系之，
《满庭芳》避地至日本西京，山川信美，而不能减故国之思，寻幽既倦，感成此阕： 雲影铺罗，霞光散绮，缤纷彩彻遥天。登临四望，风物烂无边。玉宇琼楼处处，迷金碧、掩映山川。残照里，几行疏柳，挂住一轮圆。 鲸波。千万顷，更无人渡，疑有飞仙。是尘寰绝境，世外桃源。漫说终非吾土，消愁抱、且自流连。北窗下，清风召我、乘醉又高眠。
而亦须曲为辩解。
《临江仙》：楼外残阳明远水，长空风物凄清。萧萧蒲柳望秋零。惊逢摇落节，倍起故园情。 见说莼鲈今正美，归心暗逐潮生。兴来我欲告山灵。吾乡西子貌，视汝更娉婷。
《海东杂记》：日本以产樱花著名，山冈之上，随处皆是，每当春季，花皆盛放，轻红浅白，嬝娜生姿，视桃李海棠，别饶风韵。风和日丽之辰，余尝徘徊其下，如张锦幄，清风时来，落瓣沾襟袖，令人忆李后主词也。其点缀秋光者，则有丹枫，千林皆醉，宜于远观。静安丈有诗云，漫山填谷涨红霞，点缀残秋意太奢。若问蓬莱好风景，为言枫叶胜樱花。二者皆海东胜景，各有佳处，秋士意兴萧疏，故尤赏枫叶耳。虽山川信美，惜非吾土，终难已故国之思。余尝赋《临江仙》词，换头云，见说莼鲈今正美，归心暗逐潮生，兴来我欲告山灵：吾乡西子貌，视汝更娉婷。其实西京但少水景，其馀风物，何让西湖，其不以人为变其天然态度，尤视西湖为胜。彼于一水一石，非无人工点缀，然皆保存旧观，不失天然雅趣，视吾国之强令西子作西妆者，得失判然。余之所言，固不免阿私所好耳。
□太平企盼
居东瀛时，感于异邦之美，希冀父母之邦早享太平，
《减字木兰花》：蓬莱浩渺。隔断人寰尘不到。水净山明。绝胜桃源好避秦。 数椽容膝。举室团圞聊自适。但愿河清。故国重归乐太平。
然返国即目睹宗邦之乱，
《浣溪沙•九月八日》：雨逼重阳期已近，雲迷大陆势将沉。明朝何地可登临。
且今不如昔，心绪沉痛哀婉，
《满庭芳》季妹养疴淮上，尝登南城晚眺，归为述其景物寥落之状，恨未能诗以写之。因代填此阕：四宇荆榛，十年荏苒，故园重到堪惊。渐芜三径，略认旧门庭。却访茅檐故老，歌薤露、尽已凋零。登高望，晴风吹野，乱草没郊垧。
愁生。当此际，伤今怀古，幽愤难平。叹兴亡如梦，蛮触犹争。恨少凌雲才思，追全盛、感赋芜城。沈吟处，夕阳西下、晚寺动钟声。
反语更沉痛。
《鹧鸪天》风日良美，沪滨嬉春者众，某氏姊邀同游某园，作此谢之：不是良辰苦闭关。出门何物足开颜。纵教上得层楼去，却少晴峦雨岫看。 因此日，忆当年。蓬莱风景绝人寰。三山三月花如锦，见惯司空算等閒。
居国日久，此情益深。
《减字木兰花》甲寅中秋：冰奁乍揭。玉宇尘消香雾歇。绮陌光浮。争道轻车似水流。 衣香鬓影。鬥尽繁华浑不省。试望京华。冷露无声斗柄斜。
《忆秦娥》：冰轮碾。长空如水凉雲卷。凉雲卷。行吟遥夜，画栏凭遍。
素娥不管离人怨。团圞万里清光漫。天涯多少，望乡怀远。
□遗民心态
雪堂邈园昆弟为清之遗民，初日楼本即受其熏染，居海东时乃木希典剖腹自杀殉明治天皇一事，给予雪堂邈园两家子弟极大震撼，家长以此与国内袁世凯相较，作忠君爱国之教育，颇形诸吟咏，
《风入松》甲寅之春，由日本再返沪江，风景不殊，举目有江山之异。怃然赋此。用寄遐思 ：
风光还染旧山川。春色今年。上林莺燕应无恙，忍重过、玉砌雕栏。织柳未央宫外，衔泥太液池边。 五陵佳气有无间。麦秀歌残。层楼高出浮雲上、怎依然、不见长安。惟有一双白鸟，背人飞起晴滩。
《齐天乐》海藏楼东南偏新筑盟鸥榭成，因瞻胜概，率倚新声：谁移灵鹫双峰翠。当门岿然而峙。曲径通幽，环池湛碧，雲影天光无际。轩窗洞启。有柳覆轻阴，松生凉思。坐对层楼，倚空睥睨傲馀势。 逃秦今日何地。蓬瀛疑在望，风景犹记。世外桃源，山中甲子，兹意閒鸥同会。年年岁岁。看满月凝辉，好花笼蕋。容我频来，置身图画里。
《满江红》除夕夜，侍伯父母大人坐贞松堂夜话：饮罢屠苏酒，侍杖履、起消酒力。閒指点、签牙轴玉，琳琅四壁。松柏岁寒知汉腊，鼎彝器古尊周室。问围炉、翦烛话沧桑，今何夕。 思往事，追陈迹。空块垒，填胸臆。便移山挥日，只馀太息。矫首南天鸿绝响，惊心北阙驼生棘。算挂来、墙角尚多情，当年历用遁渚词意。
而尤以《题刘翰怡少府崇陵补树图》声情并茂，非唯集中佳篇，即晚清同类题材，亦允推翘楚。刘以捐输光绪帝陵寝工程受赐钦若嘉业扁，并以此名其藏书楼。
《金缕曲》题刘翰怡少府《崇陵补树图》：鸿爪留缣素。忆当年、风埃鸿洞，衣冠尘土。独有孤臣怀劲节，痛念故宫禾黍。叹陵寝、松楸谁补。梁格庄前披夕照，把锄犁植满冬青树。葱郁气，散还聚。 果然丽日光重吐。启中兴、旧京丰镐，金瓯初固。收复神州宜指顾，未卜天心可许。奈几辈、城狐社鼠。争似先生成大隐，这丹忱赤胆超今古。图画里，自容与。
另题徐行可藏汉镜则委婉艳丽，与杜牧之折戢沉沙之苍凉激越迥异，为弔古之别调。
《百字令》徐行可丈得汉镜三，皆吴中人造，属题：安花掠鬓，想当年、曾照吴侬倩影。各自团圞成月样，也似汉家分鼎。纽结文螭，台安碧玉，纤手亲端整。绿窗春晓，红棉揩过香冷。 那堪埋没泥沙，沧桑几换，重阅人间景。敛尽光华归黯淡，无复澄波比莹。铭字低哦，纪元细辨，时代留凭证。主人什袭，宝藏彝器同等。
之二閒情
〇感伤
花开花落，
《浪淘沙》藏书楼红白碧桃盛开，流连叹赏，因付倚声：行到武陵蹊。春与人宜。微风摇漾动繁枝。雪乱霞飞光不定，花雨沾衣。 斜照渐沉西。烘透胭脂。再来须是隔年期。莫怪迟回花下步，踏遍香泥。
《浣溪沙》：水漾晴光柳晕阴。间关鸟语报春深。绿窗无事度金针。
病里怕看肠断句，樽前难免惜花心。日斜风定一沉吟。
《虞美人》：馀春陌上看犹好。几日游人少。荼蘼瘦朵背风开。花下一痕新绿出莓苔。 柳笼池馆阴阴静。雪絮飞无影。千红万紫瞬成空。从此不须愁雨更愁风。
《望江南》：花飞去，宛转向晴空。粘住游丝还落树，依稀犹是在枝红。且莫怨东风。
《雨中花》：细雨将寒连夜落。怪春色无端作恶。正杨柳含愁，海棠如睡，冷破樱桃萼。 懒试芳樽酬酒约。更江上频传鼓角。待风日晴开，氛埃洗尽，再向花前酌。
《踏莎行》素未识牡丹，今始见之，惜已半残：数朵丛开，一枝斜倚。妆馀半面犹含媚。花应见客讶生疏，客来却怪花憔悴。 国色天香，姚黄魏紫。昔时风韵今馀几。劝君莫漫为花嗟，朱颜镜里原如此。
春去春来，触目皆愁。
《菩萨蛮》：绿阴深锁帘陇静。一炉沈水香初印。倦绣倚纱窗。迟迟清昼长。 柳棉飞似霰。乱点青苔院。池面泛残红。春随流水东。
《蝶恋花》：最是东风忙不住。迎得春来，又送春归去。几日夭桃秾艳吐，如何一霎飞红雨。 踏遍绿杨芳草路。十二金铃，犹系花开处。数尺游丝萦落絮。黄鹂百啭深深树。
《点绛唇》：蓦地东风，吹来惊断流莺语。分明告与。春去难留住。
杨柳楼台，雪絮参差舞。雲天暮。乱山无数。青入閒庭户。
《浣溪沙》：昨夜西风送晓寒。开帘犹自怯衣单。垂杨和雨拂栏杆。
绿晕阶除成古篆，红旋空际作回环。一年花事已阑珊。
《浣溪沙》：不信春归疾似梭。飞花偏向眼前过。夕阳影里乱红多。
才缀游丝飘锦带，又随流水旋回涡。新词须唱定风波。
《碧桃春》：恼人天气落花时。流莺不住啼。垂杨踠地绿逶迤。海棠红已稀。 风淡淡，日迟迟。深闺刺绣宜。微揎碧袖翠眉低。当窗理彩丝。
《更漏子》：柳烟浓，花雨细。寒逼绣帏人起。临晓镜，洗残妆。黛眉添昼长。 春过了。愁多少。满地落红谁扫。垂玉押，倚金铺。望沉双鲤鱼。
《望江南》：春去也，无意扫残红。减却罗衣寒未觉，烧残香印篆犹浓。帘幕掩重重。
《踏莎行》：细雨楼台，料峭帘幙。经旬病起心情恶。送春无力强凭栏，几回风袅罗衣薄。 柳暗莺藏，池平燕掠。连天远树看依约。湿红点点逐轻阴，飞来粘住秋千索。
《浣溪沙》：门掩深庭欲暮时。东风撩乱雨参差。薄寒如水浸帘帷。
试吮新毫开绿颖，更翻故纸界乌丝。灯前閒谱送春词。
秋月圆阙，
《菩萨蛮》仲妹读《花间集》，谓是编古香秾艳，非今人所能学。其说良是。姑摹其体，作《菩萨蛮》《更漏子》二阕，以为何如：丛兰泣露垂垂湿，美人堂上停瑶笙。强起步中庭。玉阶残月明。 流年知暗换。未忍捐秋扇。弄影爱团圞。佳名记合欢。
《浣溪沙》：月到天心夜色明。雲翳散尽碧霄澄。渐移清影上疏棂。
十二栏杆凉瑟瑟，薄罗衫袖不胜凭。几回凝睇下帘旌。
《临江仙》：似水閒庭光欲凝，玉阶照影玲珑。双垂帘押静无风。凉萤明暗堵，清露洗华桐。 凭暖栏杆忘漏永，心随皎月流空。好天良夜尽从容。谁能驰九陌，车马苦匆匆。
《减字木兰花》庚申中秋步月：夜阑人静。一片寥寥清冷境。树色凄迷。远映红楼灯火微。 病馀强步。缓踏青光行更住。翠袖寒欺。不敢临风理鬓丝。
《西江月》中秋不饮：记得前秋今夜，团圞共对清光。浑忘人世换沧桑。满祝山河无恙。 去岁悲摧雁序，一樽强奉高堂。今年有酒不能尝。扶病天涯怅望。
罗振常评云：高抗之调，易成粗直，能有窎曲之意，自佳。
《碧桃春》侍两大人步月浦江，归赋此阕 ：冰轮捧出彩雲边。楼台倒影悬。万家庭户敞珠帘。微风度管弦。 高阁外，绿窗前。更深人未眠。一年能得几回圆。看完又一年。
《虞美人》：书空雁影排成字。传出新秋意。淮南木落洞庭波。莫问幽人庭院更如何。 晚来露咽虫声碎。斜月纤纤坠。竹丝帘子透凉多。坐觉青灯有味耐吟哦。
秋叶萧索，
《摊破浣溪沙》：触目秋光感素心。楼居无计避登临。怕见霜华凋碧树，瘦千林。 朝日晴开烘蜃市。浮雲层叠幻遥岑。蓦地横风天外起，尽吹沉。
《望江南》：黄叶落，深院晚来风。坐觉轻寒添恻恻，旋看细雨下蒙蒙。苔砌湿吟虫。
《吴山深》：石径围。石径围。黄叶萧萧作阵飞。抛书扫几回。 深一堆。浅一堆。地上多于树上垂。西风莫再吹。
《浣溪沙》：秋入高楼霁色清。长空寥落片云行。丹枫黄叶满山城。
漠漠野烟开远树，潺潺流水绕柴荆。西风庭院乱虫鸣。
《浣溪沙》：瑟瑟芙蓉颤晓霜。萧萧木叶下寒塘。深秋急景太凄凉。
白日时闻虫斗响，西风乍起雁沉行。城头吹角又昏黄。
《渔家傲》；乍喜新凉停画扇。谁知暗里流年换。入耳秋声听未惯。惊起看。池塘叶叶青荷战。 风尘凉萤沾水面。银河垂地明如练。何处楼头吹玉管。音宛转。夜阑满引清商怨。
罗振常评云：南唐北宋之音、阳春白雪之响，此境界殊不易臻。
《如梦令》：霜雁一群飞度。落叶满庭黄聚。小雨酿寒成，雲罅日光潜吐。秋暮。秋暮。脱却袷衣披絮。
《南乡子》：雨洗乱山秋。振野鸣蝉响韵流。似唤斜阳烘湿叶，啾啾。引起凉虫阶下愁。 天末火雲收。大地清凉万象幽。消尽炎蒸难再热，休休。明岁重来觅旧游。
《蝶恋花》：秋晚山城如画稿。红叶黄花，尽是新词料。绕郭烟岚都散了。空林几阵投林鸟。 自遣羁愁舒远眺。欲赋登楼，可奈无才调。一角晴栏留夕照。依依似省人怀抱。
《渔家傲》：青琐楼高人倦倚。病馀自怯腰肢细。却度微吟邻玉砌。閒坐地。时时弄影清光里。 又向长空吹雁字。西风何苦能多事。落叶飘飖森夜气。低拥髻。伤离感逝情难已。
情何以堪。
《清平乐》游半凇园：斜阳古道。冉冉迷衰草。金谷园荒秋色老。何物能开襟抱。 危亭矗立高寒。轩眉四望无边。赢得满衣清泪，始知悲满人间。
《十六字令》：飞。雁阵横空一字齐。悬清泪，望断晚风时。
《如梦令》：又是凉秋时候。淅淅商飚吹骤。无力上层楼，落得閒庭负手。人瘦。人瘦。莫问江潭杨柳。
《减字木兰花》：高梧耸翠。浮动朝阳金琐碎。一夜西风。无数桐瓢落槛东。 凉生玉宇。准备薫炉添蕙炷。病里惊秋。不许湘帘再上钩。
《金缕曲》九日读李易安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词句，乘兴赋此：渐觉风霜肃。弄秋光、数行归雁，无边落木。向晓阴晴浑未定，天气乍寒还燠。早开遍、紫萸黄菊。待去登高成雅集，怕西风吹损双鬟绿。还闭户，倚修竹。 堪惊去去光阴速。算人生、几逢佳节，赏心娱目。落帽龙山传韵事，此日高风谁属。但举酒、满倾醽醁。喜得幽人词句在，醉淋漓把卷尊前读。千载下，有馀馥。
当暑热难耐时，未尝不想念秋光，
《如梦令》：深院游丝飞满。花外艳阳迟转。正是困人天，何处频调玉管。风暖。风暖。卷上珠帘一半。
《浣溪沙》：傍午冰帘尽下钩。骄阳如火正当楼，薰风不解涤烦忧。
薄紵轻纨难却暑，银屏玉簟几时秋。双丸快掷莫停留。
而一种凄凉，自不可掩抑。
《南柯子》：避去人间热，来追天外凉。不知行到最高冈。但觉回头去路两茫茫。 小树如人立，惊禽避客忙。远山灯火正荧惶。扫地清风吹动薄衣裳。
〇喜悦
初日忼爽有丈夫气，词亦不乏豪放之音，
《江城子》与静宜踏雪中庭：九天咳唾尽琼瑶。趁风飘。下层霄。银海生花，咫尺素光摇。清极不知寒气重，乘逸兴，踏庭坳。 海棠树下步周遭。折枯条。当诗瓢。击节联吟，相对兴须豪。指日分携千里外，波浪阔，一帆遥。
《如梦令》沈姨丈将有津沽之行，索填小令：廿载壮游南北。今日何嗟行役。鹏翮连沧溟，海气能舒胸臆。飞急。飞急。九万里风送力。
《临江仙》郑姻伯母古稀双庆，登堂称祝，醉不能归，赋此志盛：春满华堂笼瑞蔼，群仙同奏霓裳。四围鬓影杂衣香。新知联旧雨，相约醉琼浆。 谈笑清风生绮席，更堪隔座飞觞。觥筹交错乐无疆。玉山争倒处，笑我太颓唐。
尤以一反悲秋惜春常调之什，可徴其胸襟才调。
《浪淘沙》：节候近重阳。昨夜微霜。溪头柳色换鹅黄。遥识春来修禊处，曲水回塘。 池上晚风凉。粉坠莲房。未须对景惜流光。好向东篱携酒待，撷取秋香。
《大江东去》中秋：流雲初吐，看嫦娥、顾影启奁微笑。十二栏杆光渐满，香兽浓喷瑞脑。银汉星疏，琼筵酒冽，清供陈梨枣。下阶低祝，此生今夜长好。 安得一叶扁舟，凌风万顷，醉泛湖山晓。坐觉宵凉生几席，乘兴犹翻水调。拍遍红牙，敲残铁板，隔院歌声袅。清辉如此，金尊休厌频倒。
《浣溪沙》七夕：风扫秋雲散薄罗。纤纤眉月照银河。针楼帘卷笑声和。
绣户此时同引线，璇宫今夜暂停梭。不知巧思付谁多。
《卜算子》：万象有馀清，月落人声悄。屋角银河耿耿明，墙外秋虫闹。
小阁一灯青，走笔临章草。为爱良宵不忍眠，添出新词料。
《踏莎行》：红藕香残，碧梧叶坠。人间一霎新凉至。飘萧爽籁发林端，火雲敛尽天无翳。 金凤含英，玉簪碾蕊。又看满眼秋光丽。画帘十幅卷斜阳，幽虫振振鸣低砌。
《浣溪沙》：半卷虾须控玉钩。迎凉人倚最高楼。薄罗双袖早知秋。
树影山光清蔼蔼，天容水色澹悠悠。登临一饷豁明眸。
《浣溪沙》：叠雪轻衫试越罗。晚来池上看新荷。一春烟景等閒过。
已惜残红随逝水，须催仙步早凌波。薫风应不逊阳和。
阳春毕竟可人，初日点染春色，灿烂如画。
《一翦梅》：春暮偏宜坐小楼。端整湘帘，挂起银钩。柳花当面弄清柔。回雪翻香，逐队成球。 林翠浮空淡荡流。风泻凉阴，浓泼墙头。绿天好景占清幽，不惜韶华，特为人留。
《望江南》：新雨后，浅水漾平沙。的皪菜花黄浸地，漂摇麦浪绿无涯。春到野人家。
《减字木兰花》：水痕绿涨。二月江南花正放。刻翠裁红。费尽东皇点缀功。 枝头叶上。几日轻阴加酝酿。不卷帘栊。人在香城锦国中。
《减字木兰花》：舍南舍北。夜雨新添无限绿。春色周遮。不放浓阴空一些。 小楼独上。试向晴空明处望。烂漫天涯。野杏山桃乱着花。
《采桑子》：风风雨雨清明后，水面波斜。树底烟遮。红断香消不见花。
扶栏极目平芜外，数顷桑麻。绿翳天涯。青蔼沈沈入望斜。
《踏莎行》：燕翦裁花，莺梭织柳。方春畹晚单衣候。经过寒食已多时，金葩玉蕾犹添绣。 日淡雲阴，风迟雨后。东皇特地安排就。寻芳觅句且流连，绿章不用通明奏。
《减字木兰花》：蓬壶小住。不觉春回寒渐去。冰雪消残。水面风吹细细澜。 晴光送暖。一色平芜生意满。睡醒青山。又理晨光染绿鬟。
《忆秦娥》：春阴薄。东风酝酿催红药。催红药。和他百卉，早开迟落。
韶华不负经年约。缃桃绮杏花齐着。花齐著。烘朱凝粉，散芳池阁。
《踏莎行》瓶梅：疏影横斜，暗香浮动。频年惯结罗浮梦。岁寒喜得一枝春，窗南砚北宜清供。 葭管飞灰，铜瓶解冻。层层开似春雲涌。何须踏雪访孤山，小楼日与癯山共。
《渔家傲》：晓日朦胧光乍吐。山川溟漠开烟雾。昨夜轻雷催急雨。芳草渡。盈盈绿水生南浦。 四面莺啼雲外树。风铃摇曳花深处。遶遍回廊行更住。忙觅句。流连只恐韶光暮。
《望江南》：三月暮，莫作等闲过。新绿粘天横远岫，落红糁径绣文莎。春色晕馀波。
《望江南》玉兰：花如雪，掩映玉阶前。带雨和烟摇不定，恍疑飞下缟衣仙。风袂散蹁跹。
西湖之游，平生快意，故和欧阳六一联章以纪之。
《采桑子》戊辰春暮，侍两大人赴杭游湖上。是役尽室偕行，留连数日，殊惬素心。因仿欧阳公西湖好词，成短调十阕。地虽不同，景则无殊，故首句皆用原词。醉翁兼咏四时，兹亦仿之。效颦之讥，其曷敢避：
清明上巳西湖好，想见游人。绮陌嬉春。拾翠拈红闹十分。 我来花信风都过，弦管无闻。目断香尘。不听苏堤响画轮。
画船载酒西湖好，却笑无能。薄醉难胜。玉碗盛来不敢倾。 披襟赢得船头坐，指点遥青。认出南屏。醒眼看山分外明。
春深雨过西湖好，可惜来迟。绿暗红稀。粉蝶黄蜂亦懒飞。 孤山梅子青如豆，剩有蔷薇。密刺攒篱。风动浓香尚袭衣。
轻舟短棹西湖好，慢采苹花。细数鱼虾。风皱琉璃软碧斜。 随波只欠閒鸥鹭，应少蒹葭。无处为家。点缀残春不属他。
群芳过后西湖好，新绿团阴。清昼愔愔。垂柳池塘浴锦禽。 落红几点浮花港，风起香沉。惊散鱼针。破藻穿萍入水深。
何人解赏西湖好，雨霁中宵。绿涨三蒿。晓趁平波泛画桡。 四围山色浮空翠，日出烟消。水石清寥。鹤御天风下九霄。
荷花开后西湖好，短桨清歌。一棹凌波。万顷香中缥缈过。 红幢翠盖看难厌，水国凉多。衣怯轻罗。暝色催人可奈何。
天容水色西湖好，安得清秋。来伴閒鸥。红蓼花中共拍浮。 夜深何用愁风露，艇系芳洲。人上层楼。玉界琼田一望收。
残霞夕照西湖好，映水丹枫。染出秋容。远渚通明上下红。 惟馀一事堪惆怅，不见雷锋。塔影凌空。遗址荒凉对晚风。
平生为爱西湖好，况是乡关。咫尺云山。常恨枌榆一到难。 而今审识烟波趣，绿满烟鬟。翠压眉弯。恍惚犹疑画里看。
罗继祖评云：欧阳公《采桑子》西湖好词，乃咏颍州西湖，然所写之景，如移咏于杭州，初无区别。此作气韵，厕之《六一词》中，殆不可辨，亦犹两湖风景之无殊也。
〇闲适
日常闺课，喜忧莫名，
《浣溪沙》：初日侵檐破晓光。丝丝帘额漏金黄。晴窗梳洗一时忙。
开足瓶花连夜落，写馀砚墨染衣香。昨宵词稿再商量。
《清平乐》：下帷深坐。自把新词和。二十四番风信过。庭院绿阴交锁。
雨丝斜织遥空。寒多欲傍熏笼。裁就银笺一幅，沉吟卷作蕉筒。
《鹧鸪天》：楼外晴霞照眼明。南风吹润葛衣轻。树头残雨迟迟滴，池上烟苔漠漠生。 弹古调，倚新声。一弦一咏足怡情。年来审识琴书趣，座右常悬陋室铭。
《浪淘沙》灯下读染彩回文图：斗室灿灯光。检点缥缃。披图五色界青黄。穿错纵横千万句，往复成行。 锦字织琳琅。丽藻生香。奇才玉尺不胜量。争怪千秋人重此，巾帼文章。
《唐多令》： 小院冷秋光。斜阳黯湛黄。渐西风、天外吹凉。飒飒萧萧声不定，摧败叶，响虚廊。 贪拨水沉香。吟成句难忘。待晚来、点上银釭。坐到深宵须莫睡，挥淡墨，草斜行。
《浣溪沙》丙子元日，夫子为人写楹联，砚有馀渖，因学作书：写遍雲笺腕欲僵。奇寒深逼读书堂。平添清课岁朝忙。 岂是得闲甘弄笔，端因多病废持觞。聊挥柔翰答青阳。
《沁园春》汲古阁影宋本《花庵词选》，大人命重影一过，书其后：缃帙初开，把卷低哦，阳春雅词。是玉林旧椠，流传古矣，虞山重影，什袭藏之。细楷钩银，蛮笺砑粉，线篆朱钤列整齐。簪花体，纵效颦未许，且学东施。 窗前閒写乌丝。笑镇日常凭小案低。更贪吟丽句，濡毫又搁，剪馀残烛，映纸频窥。墨染唇脂，香生腕玉，摹出明贤绝妙词。涂鸦耳，系短歌一阕，聊志鸿泥。
景色无赖，撩人情丝。
《浣溪沙》：陇畔参差麦未齐。竹林深处舞山鸡。閒行不觉过沙堤。
鹢首徐回浮涨绿，翠翘欲坠碍花低。迎人浣女捣衣回。
《蝶恋花》馀酲未解，风信催人，强出一看樱花：浅水园林寒未尽。黯澹斜曛，恰似人扶病。欲向花神通问讯。应嫌屐齿苍苔印。 风乱流霞生彩晕。离合神光，望里无凭准。衫袖忽惊沾坠粉。晴蜂飞起香成阵。
《采桑子》：海棠零落香红谢，娇鸟翻枝。一霎惊啼。苦向深丛觅绛蕤。
绿窗人自成闲坐，不似花时。睡起频窥。绕树攀条日几回。
罗振常评云：言近旨远，风人之遗。
《点绛唇》：残暑初消，梧桐叶落惊秋早。气澄地表。万壑烟雲扫。
场圃当门，燕雀争遗稻。闲凭眺。半山残照。陌上行人少。
《摊破浣溪沙》：帘外东风暖日钩。晴熏花气上层楼。人醉韶光如中酒，困扶头。 击节懒吟长短句。凭栏閒看去来鸥。池畔秋千悬倒影，压轻流。
《吴山深》：花满前。月满前。雲散凉空秋色鲜。幽阶虫语圆。
风压肩。露压肩。立转花阴夜渐阑。心随万彙閒。
《渔家傲》：木叶声干凉意满。墙头屋角秋零乱。落月穿篱光照眼。清露泫。牵牛花袅青丝蔓。 便觉越罗寒不暖。袷衣欲试吴绫软。早晚凭高迎候雁。穷睇眄。疎林指点霜枫岸。
罗振常评云：落月三句，精细无伦。通首厕之欧公十二月鼓子词中，当无惭色。
《醉太平》：秋高气清。天空日晶。西风凉扑帘旌。绕阑干漫行。
苔深地青。心闲步轻。下阶悄立墙阴。听幽虫递鸣。
《减字木兰花》：王季淑姊斋中昙花开，半日而敛。初放时以摄影术留其形，制为小帧，分贻同人，悬之壁间，因题此阕：优昙浦现。月窟玲珑光四散。碾玉敲冰。出水芙蕖未比清。 故人嘉贶。许向蛮笺窥色相。珍重笼纱。倚壁常闭顷刻花。
《如梦令》：才听霰零风住。一霎堆盐铺絮。瓦缝失参差，幻作晶莹玉宇。延伫。延伫。眼底更无尘土。
惆怅袭来，排遣无由。
《点绛唇》：见说罗浮，四围翠羽啁啾诉。万花齐吐。咫尺迷香雾。
便拟来朝，蜡屐冲寒去。天偏妒。无端夜雨。湿透前村路。
《减字木兰花》：芙蓉江上。空水澄鲜清入望。雁起银塘。摇落芦花白似霜。 采莲人往。缥缈歌声云外响。长笛惊秋。谁倚高寒奏石州。
《如梦令》：风撼一庭秃树。响彻中宵不住。向晓冻云铺，水面冰坚如许。寒冱。寒冱。岁律又看云暮。
和欧阳《十二月鼓子词》气象雍容，措辞得体，允称佳构。
《渔家傲》仿欧阳公《十二月鼓子词》：
正月雪消冰冻解。眼前便觉风光改。晴旭连朝生异彩。阑干外。遥山逐渐添螺黛。 漫惜山茶开欲败。香消粉褪无聊赖。有日春深花似海。消停待。韶华准备千金买。
二月春阴雲气湿。池塘波影粼粼碧。乍试春衫金缕窄。寒恻恻。重帘深下珍珠额。 桃李含苞香未满。海棠欲绽娇无力。却上高楼看柳色。青可挹。柔丝刚称莺梭织。
三月佳辰传上巳。闺中女伴同修禊。联袂踏青芳草地。妆束异。吴绫蜀锦新裁制。 蝶翅犹粘金粉腻。湔裙水涨晴川翠。四面花香熏欲醉。低拥髻。谁能更过新丰市。
四月清和花事了。田田出水新荷小。赖有荼蘼舒浅笑。香萦绕。金猊何用焚龙脑。 雨后空林啼翠鸟。向人似说馀春好。树底绿天深窈窕。临池沼。鱼苗水面添多少。
五月江头喧竞渡。画船载酒人无数。惊起沙滩鸥与鹭。过别浦。水雲深处梳毛羽。 照眼海榴红尽吐。彩绳早卸秋千柱。燕子引雏时出户。飞不去。长空阵阵黄梅雨。
六月骄阳张火伞。窗纱换绿犹嫌浅。懒度金针拈绣线。消午倦。新诗裁就题纨扇。 向晚凉风生竹院。兰汤浴罢清无汗。碎捣寒冰盛玉盏。尝未惯。晶盘更取龙团碾。
七月烟雲开翠岭。疏林远水遥相映。处处莲塘横小艇。歌转应。曲终常是天光瞑。 乞巧楼头人弄影。凭栏指点双星炯。夜半寒螀啼露井。更漏永。银床冰簟初嫌冷。
八月天高风物爽。汉宫仙露澄金掌。满目山河增莽荡。登高望。潮生东海翻银浪。 丹桂飘香花细放。芙蓉隔水开相向。更值中秋明月上。成胜赏。万家弦管争繁响。
九月重阳霜露重。碧梧枝冷难栖凤。深巷时闻砧杵动。西风猛。树头落叶如潮涌。 采菊东篱搜异种。园蔬小摘宜清供。酒熟新醅香满瓮。金尊捧。当筵谁为高歌送。
十月初寒溪水涸。纷纷败叶对丘壑。雪后园林光隐约。双白鹤。惊飞蓦地穿篱落。 向暖梅花新破萼。一枝折得归妆阁。风急高城严鼓角。红日薄。彤雲密布天垂幕。
冬月金炉难断火。狸奴常傍薫笼卧。草草晨妆双鬓亸。推镜座。慵施膏沐簪钗朵。 呼酒浇寒倾白堕。金刀自把新橙破。屋角风声终日大。开青锁。闲看密霰抛珠颗。
腊月层冰坚似玉。风欺积雪凝修竹。饥鸟群飞时绕屋。争共啄。腊梅枝上话金粟。 填就消寒图一幅。腕僵却怪霜毫秃。何日春风回黍谷。张锦幄。花前听奏阳和曲。
罗继祖评云：古人之词与今人不同者，全在气韵。辞句可学，意境可到，气韵终不能得，苟得其气韵，则意境两忘，辞句无论矣。醉翁两作十二月鼓子词，并称绝妙。濮阳圭斋仿之，多写帝城风景，亦殊壮丽，更得此作，遂成鼎足。其气韵纵不凌驾古人，亦复分庭抗礼，无挠屈也。 |
|
.jpg){kind=sm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