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津子围很准时,下午六点,他就在“大世界”酒店的服务处签名了,来客签到处的桌子上有两支笔,一支是钢笔,一支是毛笔。津子围几乎不会写毛笔字,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拿起毛笔在那张猩红的本子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津子围”。写过之后,他又觉得很不满意。可惜机会只有一次,他想,找个机会一定练练毛笔字。 这时候,杨萦已经坐在了来宾席上,离他老远的,杨萦就向他打着手势。 “今天还真有事,因为是杨萦的电话,我怎么也要来的。”津子围一见面就这样说。 杨萦笑一笑,将一杯斟上茶水的茶杯向津子围面前推了推。“这杯是给你准备的。” “谢谢,”津子围说着将自己的公文包放在身后的一个椅子上,接着,在杨萦的身边坐了下来。 “今天挺热闹的。”津子围说。 “晚会吗?太冷清的晚会反而够热闹的!”杨萦说。 津子围不言语,他附下身来喝了一口茶。“唔,”他啧一下嘴,“在这种环境里是喝不到好茶的。” 杨萦又笑了。 津子围在喝茶的时候并未认真地品这杯茶的味道,,他坚信酒店一类的场所所提供的免费茶一定不会是好茶。即便是娱乐场所里一壶六十元的茶也不过是几元钱500克的花茶。津子围对茶是很挑剔的,仿如吴从先所言:“品茶一人得神,二人得趣,三人得味……”北方人对饮茶的态度多为马马虎虎,这就使得对茶讲究的津子围显得有点夸张,有一次杨萦说:“从你对茶的品味看,我判定你的心理年龄趋向老化。”津子围认真想过杨萦的话,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杨萦的“判定”比较牵强。 在这种场合,津子围并非真的想谈茶,他不过随口说一说而已,有的时候,人常说些毫无实质意义的话。 津子围用眼睛斜了杨萦一下,接着又喝了一口。 喝第二口茶的时候,他突然看见前边一个人挺面熟的,那人象是对两位年轻的身着算是得体的人讲着什么,一边讲一边用手比划着……一定在哪儿见过,津子围想。 “主台在哪里?”津子围问。 “前面,前面那几桌都是。”杨萦说。 津子围又沉默了。杨萦似乎从津子围的脸上看到些什么,她就说:“这个晚会是为教师节召开的,大家不过来热闹一下。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在这个角度你是主角,在那个角度你又是配角儿,这是生活的规则,重要的不在于角色而在于我们自己,对不对?” 津子围连忙说:“你误解我的意思?我不过随便说说。” 这时,津子围看见他似乎见过的那个人向他们这边摆了摆手,不知是向他还是向杨萦打招呼。那个人摆手的时候,眼睛活跃地闪烁了几下。这使得津子围突然回忆起来。 “刚才打招呼那位……就前边穿红衣服的那个男的,他是广告公司的吧?” “对呀,你认识他吗?”杨萦仰过脸来。 “我同他有一面之交,他叫什么?” “范琳。在赛克广告公司业务部当经理,他是今晚的主角儿,总策划。……我们还是他请来的呢。” “我说的吗!”津子围说(杨萦好象问:“什么?”)。津子围想起那位叫范琳的广告公司经理,整整缠了他两个小时。津子围还记得范琳很主动地坐在沙发上,两条腿交叉在一起,眼睛发亮地瞅着他,他的表情全在那人的视线之内。 “你,你不是想找我拉广告吧?”津子围看了一眼名片,对已经安坐着的造访者说。 那人说:“我从未在客户手里强拉过广告,都是客户请我帮忙,社会进步到今天,角色分工越来越细了,所以说,大家都需要协作,……在未谈我们以前,您总不能知道我会不会对您有利用价值吧!” 津子围笑了,他觉得这位脸上布满笑容的人比以往那些眉清目秀、说话港味儿十足的广告小姐更成熟一些。 “我是说,如果单就广告的事,我们实在没什么可谈的。” “当然,”那人说,“如果我贸然造访有失礼节或者打乱了您的工作计划,我们可以再选择一个时间,比如不影响您更重要的工作并且在空余的时间,这个由您来定。” 津子围并没有那么多重要的工作,不过他对这种文绉绉的交际语言并无反感,而更重要的,他根本不需要再安排时间,如果是广告人的纠缠就更怕日后来打扰了,妈的,这家伙一定读过麦克科迈克*的书,谈话的方式虽然程式化一些,可的确有效。 “那么……”津子围说,“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你那个话题了。” “是这样,”那人说,“我每天上班都能看到您公司的牌子……我们公司的班车刚好从前边那条街路过,所以每天都能看能……说起来我比较关心两点:一是‘海通’公司的名字,名字不太好,按着易经拆字,其含义虽有大吉亦含大凶,所以……” “第二呢?”津子围果然有了点兴致。 “第二是牌子打得不亮,公司的牌子吗,用一块木板刻,材质太差了,这材质若在红军苏维埃时期还差不多,你完全可以搞一个大一些的,比如在你这房子的顶部加一个二米高的大牌子,再配上霓虹灯,那气势就不一样了,门口儿那木牌子摘掉,换一块铜板腐蚀的,俗话说‘佛靠金装’,公司的牌子亮了,知名度就高了,生意越做越红火,财源自若滚滚江水……” 津子围觉得挺受启发,他几乎有点动心了,可一想自己当时的处境,公司帐户上仅有八百多元钱,两名临时人员的工资已经压了近二个月……他又沉默了。 “一个企业最重要的是形象,比如您的知名度高了,出去谈生意时名片往上一递,对方一看:原来是海通的老总呀……生意还没谈就赢了几分。现在国内一些企业的领导目光比较短浅,既得利益思想严重,办什么事儿一把一搂,这主要是素质太低。在国外,人家企业的老板贷款做广告,这叫什么气势!……广告上的投入占生产投入的一半还多呢!……到您这儿来,我是比较有信心的,我知道您是经济学家,层次高,在一些问题上,我相信我与您会形成共识。……” “你那么有信心?”津子围问。 “应该是的,现在商界也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原来经商的都是什么人,‘两劳’人员,待业青年,靠敢想敢干钻了改革的空子,将来看吧,空子越来越小了,而这两年,一批有知识有水平的人下海经商,这些人下海还有那些小个体户的吗!” “你提的建议很好,问题的关键是我目前还没有那份精力……” “没问题,这些小事就由我来替您办了,我一定会花最少的钱办最漂亮的事,我手里有制作霓虹灯、灯箱、路牌的技术力量,取费还低,将来,还可以利用电视广播、报刊杂志配合发布,来一个立体的、多层面的集中展示,一定会有轰动效应……” “好,我们暂不讨论大的计划,就你说的第一步,打公司的牌子,霓虹灯什么的得多少钱?”津子围问。 “花不了多少钱,二米乘九米,二九一十八……我估计十万元拿下来啦!” “十万元?”津子围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信?我们公司就靠价格低廉赢得八方信誉的。” 津子围几乎笑得要流出眼泪儿。 那人走过来拿起津子围桌子上的一次性打火机,自己点燃了烟,又拿起津子围的名片:“我给您印一盒名片吧,您这设计太差了,我会给您设计一份艺术性强、品位高的,手写体制版……以后,你们公司印信封、信纸、宣传画什么的我都包了,我们公司的业务范围比较宽,可以为一个企业的形象设计‘一条龙’服务……” 津子围笑完了,他说:“不瞒你说,我们公司全押在典当行里,也做不了那块路牌……” “津先生真幽默,你不用忙着做出决定,过三天我带着合同来与您详细策划……” 后来津子围与曾思铭谈起漫天飞舞的广告时,他把他的际 遇与曾思铭讲了。曾经说:“我发广告招聘勘测员时,报名应聘的只有三个人,可广告人的电话却接连不断的,一接电话就是:先生,你要做广告吗?真有点你情不情愿他都要拥抱你的感觉。”津子围说;“如果生产产品的人这么泛滥就好了。” 那人拿走津子围的名片后只打过一次电话,后来就销声匿迹了,津子围想:那人一定从内部渠道了解过了,他身上的油水不大。 世界本来就不大,津子围又遇上了那位口才不错、热情很高的广告公司经理…… “你的心事好象挺重的!”杨萦说。 “没有,我只是……只是觉得这样的环境有点不适应。” “经商,什么样的环境都该适应的。”杨萦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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