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曾思铭起床之后就刮了胡子,在墙上那个小圆镜子里,他发现自己的眼睛发红。     我怎么也会得红眼病?他在洗脸盆里蘸了点水,然后,用手巾揉了揉眼睛。     昨天夜里他睡得很香,或许是白天过于疲劳了,或许他过于满足了,回到浅水湾那间由民房改造的临时办公室,他连衣服都没脱就倒在床上,早晨起来,他发现自己的房门还敞着宽宽的缝儿。     他想起依舒,依舒也许一夜未眠,男人与女人是不同的,在那场紧张的较量过后,女人一定陷入比较复杂的内心世界里,而男人却无事一样,这大概同造物主有关,男人天生就是这样的东西。曾思铭想。     那天早晨曾思铭给依舒打电话遇到使他心惊的声音之后,他就再也没敢往依舒家挂电话,一直到了下午4点,他才试探着给依舒的单位挂了一个电话。当时是依舒来接电话,依舒的嗓音发涩。“对不起,我是心急了些……”曾思铭说,“我记得你说你丈夫出差了。”依舒回答:“他没出差。”“可是我记得你说过的。”        “是说过,但不是对你说的。”曾思铭明白了,自己也过于不动脑筋了,他有些歉意地说“是不是我给你找了麻烦?……”“是,”依舒在电话的另一端说:“他一直在等我,我们正在生气的时候你来的电话……”曾思铭一闭眼睛,昏透了,这不是雪上加霜吗,他想到雪上加霜,就说:“我真混,给你雪上加霜了是不是,还有……”曾思铭又想起一句,“我怎么会鬼使神差地打那个电话,不是‘此地无银’吗。”依舒好象叹了口气,她在那一端说:“算了,已经发生了,后悔也没有用。”曾思铭在电话机旁转着,他显得极度不安。他打的是公用电话,排在他后边的人却不理解他的心情,有一位浓妆艳抹的女孩子用仇视的目光看他一眼再看一眼手里传呼机,看一眼传呼机再看他一眼。曾思铭不管这些,他用了近乎哀求的声调说:“有没有补救的机会,挽回我给你造成的影响……”依舒说:“那是我的事。”“我是说,我想见到你和你谈谈,你不会有想法吧……我知道选择这个时候不好……”依舒在电话里说:“可以,我不会有想法,相反,如果在这个时候你退却了我也许会有想法……”放下电话,曾思铭自己用力地攥了攥拳头。走了几步,公用电话亭的人喊:“喂,还没给钱呢!”想一想那些事,曾思铭就觉得自己太狼狈了。     后来曾思铭与依舒终于有了昨天的约会。     约会是在临海的那条公路头儿,那儿僻静,除了稀稀落落的外地游客,市里的人是很少去的,有的居民一生都没去过,就象有些北京人没去过长城一样。而那一段临海的公路在以前还是军事禁行区,开放是近十余年的事。那条公路盘桓在直立海边的群山之中,山显得格外葱绿,海面显得格外透蓝,置身在这样的环境中,可以让人的心情好起来。心情好起来了,也会派生出许多新鲜的想法,所以,一些大专院校正在恋爱的学生不惜花上半天的时间步行,也要到那里去寻找一种感觉。曾思铭选择临海公路,大概不仅是为了寻求一种情调,他同时还必须为依舒考虑,从某种相对的意义上讲,这条路可以避开熟人,从而也就减少了“危害性”。曾思铭觉得他对临海路的选择是经过大脑加工的,亏得是海滨城市,如果是内陆的平原城市,大家都熙攘在粉尘之中,连一棵能遮住身影的树荫都难找到。 他们是在那幅群雕下见面的,那幅群雕并不是曾思铭的得意之作,可它却是依舒同他刚刚相识的话题。     依舒和他见面后,就对他说:“电话的事就别提了。”     “那好,”曾思铭揽了依舒一把,那一把既是亲热的表示,又向依舒示意了方向,他们就沿着公路向山上走去。     “我比较喜欢这儿的环境,也喜欢今天的天气。”依舒说。     “来过这儿吗?”曾思铭问。     “来过,不过,那是几年前的事儿啦,那时候,山上那些别墅还没建起来。”     “好地方都让外国人买去了。”曾思铭说。     走过一个山头,就转向了树木密实的小径,依舒说:“你今天邀我除了准备向我道歉之外,还有别的话题吗?”     “当然有,……我是想对你说我完了,这儿天什么都干不了,总在想你……真的!我说的都是真话。”     依舒将直视曾思铭面孔的目光移开,她望着脚下海边的岩石,说:“我原以为北方的海是平淡的,我第一次站在这儿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你看看,这个角度象不象意大利南部的风景,当然,我没去过意大利,风光片里留给我的就是这个印象……”     “依舒!”曾思铭用“唤”那一类的语气。     “嗯?” “……我还没说完,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追你,可我知道我有权利,我也许会为此付出所有的代价……所有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你今天没喝酒吧,那天晚上你可喝得不少,我不知道,男人喝了酒是不是挺热情洋溢的……”     “你别打岔儿,依舒,那天晚上的事我可一点没忘,包括所有的细节……你忘了吗?”     “我忘了。”依舒笑着说。     “那我们就重复一次,你同意吗?”     “你可以试一试!”     曾思铭走过去,紧紧地把依舒拥在怀里……     不知什么时候,几个人谈笑着在他们头顶不远处的公路上走过。     依舒说:“我好象不习惯这儿的环境……”     “没关系,他们看不到我们。”曾思铭气喘着说。     依舒坚持说:“不。……我们去下面的海滩怎么样?”     曾思铭记得他当时有点扫兴地看着下面白亮色的一湾海滩,海水是盈蓝的,可当时他更喜欢茂密的树林,尽管那些树木不够高大,甚至还有些带刺的藤条。当他感到依舒的坚定态度时,他只好牵着依舒的手,沿着那条银惠草拦腿的小径向下走去……     曾思铭还记得到海滩时,依舒在徐徐海风中奔跑起来,依舒象中学生那样热情的喊着,跑出了健美的身姿。曾思铭跟着后边跑,在大学时,他是足球爱好者,尽管学校没有专门的足球场地,可他还是同一群足球爱好者在大楼后边的运动场上奔跑着,他们关心的不是场地,重要的是他们在踢足球。说起来曾思铭的速度是可以的,可他发觉,依舒的奔跑速度并不比他慢。     跑到海湾的深湾处,依舒坐在沙滩上,她笑着说:“好久没这么野啦。”     曾思铭叉着腰站在依舒身边:“你跑得够快的,如果你真的想跑,我恐怕追不上你……” 依舒还笑着,说:“我上小学时是田径队的,上大学后经常打网球,我的暴发力比较好,有速度,而长跑不行,缺乏耐力。”     “我长跑还行、以前还行,现在也不锻炼了,回家爬七楼都气喘……”曾思铭发现依舒用一种专注的目光在望着他,他坐了下来,坐在依舒身边。 曾思铭将依舒的手抓在自己的手里,他发现依舒经过运动,脸上升腾出了青春的那种颜色。     “你别总这样瞅我!”依舒说。     曾思铭记得他那时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他一只手牵着依舒的手,另一只手揽着依舒的肩,两个人倒在沙滩上,他当时是过于激动了些,有点象毛小伙子,粗野地将头压在依舒的头上。     依舒气喘着,喃喃着:“别这样,上边的人看着我们呐!”     “没问题,他们看不清我们,在他们眼里,我们还不是一个小黑点儿……”     “别这样,我不习惯……”     “这里最安全……谁也不会看清我们,谁也不会想到……”     “……我还从未在这样的环境……”     “我也是。……这使我们在人生中多了一次经历。”     “别动那儿……我们会犯错误的,你不认为我们还要考虑?”     “有爱就够了,爱是最充分的理由……”     “我不习惯……太亮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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