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子围还真被马玉昆说得动了,微微启动了同情心,他开始觉得马玉昆也不容易,顶那么大的摊子,光顶着压力还不怕,本来就是大破房,如果再到处漏雨就麻烦了。在研究所的时候,他去老企业搞过调查,他觉得挺吃惊,有的企业并不是效益不好,只是消耗太大,每年光退休职工和医疗费一项就耗进去几百万元,而更大的消耗是设备老化,象一只大老虎,吃能源、废品率高,基础设施诸如地下管道、电缆等等,每年都耗进上千万元,在计划被强调那会儿,他调查的企业每生产一个单项产品就赔进销售价格的百分之八十,也就是说,生产越多赔的越多,尽管如此,还必须得生产,那个企业照样登报、受表彰、得奖状……罐头厂的情况他不十分了解,他只是有个大概的印象。罐头厂是五十年代才有的企业,也算得上老企业了,而真正扩大生产规模还是八十年代初,产品结构刚刚调整的头几年,那个企业还红红火火了一阵子,后来不行了,这里边的原因很多,津子围想,他想问题的角度自然不会简单地得出“罐头厂的局面是马厂长大吃大喝造成的”这样的结论的。津子围在听马玉昆讲的时候,他一面尽量回避马玉昆摆动的胖手,一面想着马玉昆的话,所以当马玉昆说请他们(他与洪基杰)出主意时,他还真没一点准备。     “老哥今年五十五了吧!”洪基杰问。     “周岁五十五。”马玉昆说。     “所以我的看法,能不动最好还是不动,”洪基杰说,“如果再早几年,换一个地方干也好,到了这个年龄也不太好安排了。”     马玉昆点了点头,他承认这个现实。     “所以我看还是以静制动,他们不是告到局里了吗?你再往上边找,老哥上头不是有些铁关系吗!”     “这倒是,省里的多,市里的老人儿换了不少,个别的也开始守摊儿,现在不象以前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太复杂了。”马玉昆十分感慨。     “我看就不妨到省里找找关系,以后也没什么事求他们了,市里再做做工作,双管齐下,工厂那边要稳住阵脚,我认为应该没什么问题的。你说呢?”洪基杰问津子围。     津子围说:“行。……马厂长也不必担心,如果告的那些没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局里边也不会轻易换人的。”     “就是,”洪基杰说,“局里绝对不会轻易动你,动了你换谁来?谁都愿接好摊子没人愿搠烂摊子,况且,厂子里的债权债务那么复杂,你走了,谁来理那个头绪?”     马玉昆说:“你别看这摊子烂,也有不少人盯着呢,我们厂子就有几个野心家,整天在下边鼓弄事儿……”     “你是厂长,”洪基杰说,“你可以处理他,你把他放在了可以闹事的岗位他才可以闹事,把他放在底下,你看他还闹什么,闹也闹不动,想掀风浪也得有条件……”     “这倒是,”马玉昆说:“鼓弄事儿的这几个还都是我提起来的……”     老板娘领着服务员将六个菜一齐上来了,红烧海参,烤大虾,干炸黄花鱼,盐水海螺……菜的质量不错。酒是五粮液,还有六瓶贝克啤酒。津子围想不到这个装潢极普通的小饭店还有这么高档的酒菜,他不敢过于轻视人家了,老板娘还是那样热情过度地笑着,说:“二哥,要啥就准备啥……”     “先这样,吃吃看,菜多了浪费。”马玉昆说。     “是,这些足够了”,洪基杰说,“现在人们讲究生活质量了,浪费的作法不可取。” 津子围点头,表示赞成他的说法。     老板娘将菜摆好,将圆圆的身子退到门口儿,她说:“先生们慢用,我一会儿给你们献一首歌。二哥,我唱《在水一方》还挺有味儿的吧!”     津子围瞅了瞅马玉昆,他真希望马玉昆说不用了,马玉昆胖胖的小手已经让他后背的汗毛时时伸展,他可以想象老板娘献给他们怎样的一首“在水一方”……马玉昆说:“一会儿再说,一会儿再说。” 老板娘走了,马玉昆说:“老板唱歌挺好,挺抒情……来先干一杯!”     喝了第一杯酒之后,马玉昆的表情变化较大,他一下子给人一种乐观开朗的印象,而且,每一个哪怕细小的动作也十分精道和娴熟。津子围觉得有了意外的发现。     喝了三杯酒之后,马玉昆忽而又想起什么,他对洪基杰说:“……如果,如果事情真的麻烦了怎么办?” 洪基杰连忙将嘴里嚼的海参咽了下去,说:“什么麻烦?”     “局里真的决定把我拿下来呢?”     洪基杰用餐巾纸沾了沾嘴角,足智多谋的样子说:“趁在职的时候给自己搞一条路,退下来就自己干,不比当厂长吃亏,现在有好多人不就这们干吗?”      “这个我想过,可太突然了,要不怎么说我这个人傻呢?以前一点都没往这上边想,早一点知道就该自己种一块‘自留地’,‘责任田’不行了,还有‘自留地’呢!”     “也有办法……”洪基杰瞅了瞅津子围。     津子围正在用牙签挑海螺壳里的肉,听到江基杰的话停下来,他手里的工作也停了下来。     马玉昆说:“小津是咱家里人,没问题,你说吧!”     洪基杰放心了,他说:“正道不行就来点旁门左道,你找个可靠的人,把罐头发给他,反正欠你们款的也不是一家两家的,有好多家不是连人都找不到吗,最后变成死帐……”     马玉昆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不瞒老弟说,这道儿我也想过,可这里有一个环节弄不好就完了……”     “你别出面,”洪基杰说,“让你的销售处的人办,你点头不就行了,出了问题你还可以推。”     “问题是找谁呢?”马玉昆开始动脑筋,想了一会儿,他突然问津子围:“小津,你有这样的人吗?”     津子围一愣,连忙说:“我一时真想不出来,我熟的人一般都在院校和研究机构……”     “那不行,”洪基杰说“这个人一定要把握,另外,他还必须是不常露面的人,最好是外地的,越远越好……”     “我看,最好还是别这么干,”津子围说,“把力气使在第一方案上,争取局里的理解……”     “那当然好,”马玉昆说,“我们说的是万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小津,你刚刚搞经济,有好多事儿你还没碰到,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碰的事儿多了你就明白了。其实我倒不是非这么干不可,我只是不甘心,我干了一辈子,到头来剩下什么?上千人的大厂的厂长,收入还不赶一个倒外汇的“黄牛”,我家楼下的小瘸子,去年一年的收入比我一辈子的工资还多,他出了多少力?我这三十多年什么苦没吃过,大会战的时候,我的胳膊断了,还挎着绷带,一天工都没歇……唉,说这些干什么?”     津子围瞅瞅洪基杰,洪基杰也瞅瞅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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