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男人和女人做爱与睡觉不同,前着是性,后者是爱。扬萦觉得看过这样一段话,是西方一位作家说的。 此时,杨萦正站在机场的候机大厅里,无聊的等待令她产生了很多新奇的想法。。     在此之前,扬萦想起津子围讲的故事,他用一种模糊不定的眼神和坚定的语气证明这个故事的分量,她问他那天夜里是漆黑的那种黑吗?他说是,比如墨斗鱼染过的空间,比如一幅人物旧照被泼上碳素(是大面积的)。她接下来问他第二个问题,那么在黑色的夜里,你是怎么感觉到土豆花那种使人心里有呕吐感的颜色的,或许是天空中弥漫的蜻蜓,蜻蜓大面积地布满天空,可爱的东西急速繁殖起来是可怕的事情。“你怎么会在夜色里感觉得到呢?”津子围深思着说,“那天夜里蚊子很多,那蚊子是介乎于山林与村落之间,等于说介乎于人与野生动物之间的那种褐色的长腿蚊子,它的进攻能力极强,饥饿感也极强,这样它就无比疯狂……你绝对不可以想象,我那渍一层汗碱的劳动工服被它刺透了,我就得了那种病……”     这使得他联想到自己的老爷,津子围说就是在得那种病的时候,他想起母亲讲的话,关于他老爷的死因,那时候津子围还小,母亲是在傍晚的时候讲的,老爷是七月十五日死的,在死的头一天晚间,他看到窗前的格子里闪过一个高大的影子,那影子是同玉米秸灰味儿、发酵的大酱味儿一起来的,那影子隔在马粪纸的背面,老爷当时想窗外的月光一定如洗的一般。问题是津子围的老爷不该打开那扇窗子的,如果不打开那扇窗子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没有后来的事,津子围的老爷也不会突然在阴历七月十五就离去了。     “我老爷打开那扇窗子,看到一个穿长袍的四方大脸的男人,那男人脸色纸白,对老爷笑一笑,那男人有银色的整齐的牙齿……然后,我老爷就同我姥姥说:给我准备装老*衣服吧!”     “其实你老爷完全可以不开那扇窗子的。” 津子围笑了笑说也许,但事实上他打开了那扇窗子。“我老爷是中医,他的一些偏方传到我的手里,上大学那年,我把复习用的书本和那些偏方都烧了……”     “你不为此后悔吗?”     “我不知道。”     扬萦是在国际机场等飞机的时候想起津子围的,是由于想津子围的故事而把津子围带了出来。从东京来的飞机没能准时抵港,这倒不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虽然天空不那么明朗,刚刚在路上还有细碎的雨丝,但凭以往的经验,她断定绝不是天气的原因。     其实在这段空余的时间里,她所联想到的“格言”、蚊子以及津子围都是不同的概念,或者是相互之间没有我们认为的必然的联系,唯一的联系是:它们全是有一个人——扬萦想到的。仅此而已。其实,扬萦完全可以想他要接的客人,他的出现将给她什么样的感觉,以及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但这些都被她一惯不愿迎接问题的态度回避了。扬萦更喜欢用现实以外的想象来稳定自己的情绪,“因为我的经验告诉我,预先的计划和设计常常在现实行程中被扭得一塌糊涂,还不如在做的时候认真对待好一些。”     还是津子围老爷那扇窗子,比如说他老爷能不能不打开那扇窗子?不过回过头来一想,不打开那扇窗子津子围的老爷也是要死的。这么想,就心安理得了。     “杨萦!”有人喊,是广告公司的范琳,他用充满活力的手打了一个漂亮的手势。 范琳就是这样,他一直是充盈着激情的那一类人,他在早晨和傍晚都用一种热情不减的声音,那声音让人听起来是舒服的。     “有客人吗?”范琳问。 扬萦说是。这种形式的问与答都是泛泛的,没有客人,扬萦自然不会站在候客大厅里。     “我表姐从日本来,她去日本十五年了,特意来看看我。”范琳说。扬萦笑一笑,属于比较得体的那一类笑。范琳与何丽是中学时的同学,他们还是在圣诞那样的晚会上认识的,后来他就多次来找她,当他觉得他在她身上得不到他所要的业务时,就对她说:“这两年我没白干,给自己买了一套房子,把父母从乡下接来了。”范琳在一家国营广告公司当业务部经理,凭他的精明劲儿,弄一套自己的商品房是可能的,这种事儿,大家都说不清楚,谁也不会去查一查,查了也毫无结果,就这样。不过,从那时起,扬萦开始对范琳小心一些,她似乎觉得可以在短短的两年就为自己搞一套商品房(起码也得15万元)并在单位混得不错的人,也许会在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朋友算计了,后悔也来不及。……也许是自己太疑心了,在商界混这两年,也把自己混得如受惊的兔子一般,拨开齐刷刷的毛,描图纸般透明的皮下的紫色血管不规则地跳动着。这就仿佛眼睛失明的人增强声音的分辨力一样,商业也可以产生怪胎。     “你知道我表姐是回国找老伴的,如果有合适的就介绍一个。”范琳对杨萦说。 杨萦紧着眉瞅了瞅范琳,她奇怪范琳怎么会糊涂到这份儿上,她连范琳有个日本的表姐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他表姐是回国找老伴的。     “你是知道的,我表姐的孩子都大了,孩子都找日本人结婚了,她是不同意找日本人的,但孩子的决定她又改不了……她在日本有房产,挺富的,我表姐说到了晚上一个人孤单单的,总不能让孩子陪着,我前边说过我表姐的几个孩子自己都有家了。”     “你表姐?以前从未听你说过。”     “没说过吗?”范琳直视我的眼睛,他的目光有意识地坚定着。然后,他笑一下说,“对,忘了与你说了。”     这时候,候机大厅里终于传出了那种统一受过训练的软绵绵的声音,那声音告诉我们(所有的接机人员)这次航班因故推迟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太可怕了。”     “这很正常。”范琳说,“我们是比较习惯等待的,细想一想,好多事不都是这样的吗?……只是,‘全日空’是不应该该误点的呀。”     “不是吧,据我所知,全日空……”     “那就更正常了,有一次我表姐去广州,整整在飞机场等了一夜,一提国内的航空公司她的头就老大……”     “我是说全日空也不敢保证就百分之百正点。”杨萦带着强调的意味儿口齿清楚地说。     “嗯……这么理解不就行了,什么问题也没有了。”范琳仍笑盈盈的。 杨萦对范琳的笑姿回报了一下,也笑盈盈的,这其中含着一种无奈的味道,而范琳对杨萦的笑又复加回报,嘴型有点夸张,他认真地说:“对吧?”     杨萦点了点头。     此刻,扬萦联想起麦克的笑,那笑使得麦克增加了几分魅力。“好久以来,我几乎忽视了麦克身上还能有的魅力,我几乎觉得他除去他那猎色的本能目光以外,连一点能摄人的东西都没有。”杨萦想。当时,麦克正站在会客厅那幅英文地图前,由于窗帘的关系,光线很好地将麦克的面部表情修饰了一番,麦克笑的时候,有些明显甚至可以说是夸张地动了动嘴型:“朱丽,你代我去接林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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