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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老农的歌（外一首） |
| 作者：方冰 |
我是一个受苦的人。
几十年了，
在土地上，弯着腰，
让汗珠子滴在土里，
不吭一声。
从挺着大肚皮的小孩，
到满头白发的老汉，
穷—黑，两个字，
写尽了我的一生。
我是一个受苦的人！
小的时候
给人家放羊，
挂着破布条，
行走在高山上。
一年三百六十天，
风沙、烈日、雨雪，
生活把我磨成一个铁孩子，
经得冻，挨得饿。
——啊！
太行山是那么的青呵！
挥一挥长鞭子，
我唱起了歌。
二十岁以后，
丢掉了鞭子，
我拿起锄头。
一把泪，一把汗，
吃人家饭，给人家干，
能做，能累，
东家夸我好小伙。
三十岁上，
啊，三十岁呵！
我娶了个老婆。
从此我有了伴说话儿，
从此我有了家！
不再更深半夜，
弯着酸痛的腰杆，
补我的破衣裳，
受东家的啰嗦。
——年轻的人呵！
听我的话，
不要成家！
成了家，
像一只蜗牛，
你就永远背着它。
蜗牛遇到灾难
可以在它的壳里躲避，
家，却只能给你灾难。
老婆像一口猪，
给我生、一个又一个……
小燕子似的，一齐向我张着嘴，
叫我喂你们什么？
地主的算盘
响得我底心打颤；
衙役来到门前
活像阎王。
收了庄稼，
也就挨了饿。
五十岁以后，
我是这个样，
老伴死了，
自个儿幸福去了。
大儿子关在牢里，
二儿子漂流到他乡，
没有音信。
只剩下小儿子，
像一条瘦牛，
弓着腰
走在我走过的道上……
我也像一段朽木
等待入土。
怪我底命运吗？
我没有坏过良心，
一辈子累死累活。
不怪命运，
那又是因为什么？
——如今年过六十，
这枯树，
想不到却开了花。
鬼子杀来了，
中央军把我们丢了，
八路军把我们救下。
减了租子，
有饭吃了；
实行了民主，
能说话了。
咱们老百姓，
不再受压迫，
真正做了人。
我底腰直了，
我底血又流动了，
力量又回到我底身。
别看我这把胡子，
年纪老了，
我又有一颗年青的心。
想想这条命，
不是该受苦，
世界太不平！
我又扶着犁子，
耕我的地。
我起得早，
我睡得晚；
我犁得深，
我锄得勤；
我打的多，
我吃不清。
心想不过为自己，
那能因此出了名？
如今真个是：
“七十二行，庄稼为强。”
县里来了通知，
劳动英雄选上我王老金。
究竟是梦还是真？
低下头来看看地，
地是那么肥；
抬起头来看看天，
天是那么青；
再看看我自己，
还不是我王老金？
两个世界，
我变成两个人。
我胸前戴着花，
我心里开了花，
我满面红光，
坐在群英会上。
想不到，
我老王苦了一辈子，
今天有这么一场！
主席台上，
挂着毛主席的大像；
眼里看着他，
我心里爱着他。
爱着他，
爱着他，
爱他带领我们受苦人，
打开了天下！
我是一个受苦的人。
一辈子
在土地上，
我不曾爱过土地。
如今满头白发，
土地呵！
我却对你有了爱情。
我不再是一个受苦的人。
注：河北一带叫种庄稼的为受苦的。
１９４６年７月７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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