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连解放六十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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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序
叶茂花红(节选)
迷人的海
无声的雨丝
耍天门刀的弟兄(节选)
相会在星期五(节选)
夏大拉(节选)
死灰(节选)
豆腐王
情惑(节选)
日月
鸡肋(节选)
仕途(节选)
机关·机关
海天不一色(节选)
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
一顿温柔
英雄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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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天不一色(节选)
作者:于厚霖
    收获虾贻扇贝的第一天在成涛的苦熬苦盼中结束了。成涛觉得自己已经把体力付出到了极限,即使今晚休息得再好,明天也注定会浑身疼痛的。成涛已经忘记了韦二平曾经说过的话,但是韦二平没忘,即使他没有说过那样的话,他也会故伎重演。他的计划是夜里偷别人吊笼挂到自家的筏上,白天再收到岸上加工。韦二平在向成涛说出自己的计划时又补充一句:“齐大头有一年收栉孔扇贝,一共养了十几台,却收了差不多一个月,都是偷集体的,就用的是我说的这办法。我还不知道他那点把戏。”
    成涛心里说:你现在也要去玩这样的把戏了!你自己养的这些扇贝能收好几十万;你只有一个上高中的女儿,有必要这么贪得无厌吗?
    成涛说:“不能那么干!”
    老板很诧异。老板说:“你不听我的?”
    成涛红了脸。成涛说:“你该听韦妮娜的话。你这样做,韦妮娜会生气,会觉得脸上无光的。”
    老板哼了一声。自从韦妮娜为偷窃的事跟父亲拌了几句嘴,老板就对成涛有了成见。老板没有说过他什么,但成涛感觉到了老板对他的冷漠甚至敌意。老板不是一个心胸宽阔的人。
    但是成涛绝对不能再干那事了。韦妮娜过完“十一”回校之前,专门和成涛谈过;回校后不久,又打电话找成涛,问她爸近来再有没有“那事”,还很不客气地说:“如果再有‘那事’,你要负责任!”成涛虽然不大能接受大小姐说这话时的口气,却也从心里高兴,这就是说,成涛不仅自己不能去做,也坚决不能让老板再去做。他真的有这个能力吗?
    老板终于还是抗拒不了某种诱惑。尽管女儿曾一针见血地指责了他,尽管他知道这样做还是有一定风险的,但是在这个虾贻扇贝已经长成的季节,弄一吊就等于攥到手里一张百元大票啊!韦二平在麻将桌上输几千元眉头都不皱,却认准了这种弄钱的方式。
    老板虎着脸问成涛:“你到底干不干?!”
    成涛口气很坚决:“不干!”
    “那么你呢?”
    “我还轮到你管?”
    “老板!”成涛想起韦妮娜的委托,觉得力不从心,只好态度强硬起来,“你要去干,我就告你!”
    说完这话,成涛自己都吃了一惊。
    老板冷笑:“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你小子,天生的穷命!”
    成涛知道老板这句话的分量。成涛恳求:“老板!你不顾自己的脸面,也得替韦妮娜想想。你这样做……”
    老板已扬长而去。
    晚上,劳累了一天的成涛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时仄起耳朵听动静。夜深人静时,老板一个人扛着橹,出海了。成涛爬起床来想出去阻拦,又意识到这种方式对已有充分准备的韦二平来说注定无效;这一晚上,成涛受尽了精神的折磨,在油煎火烤中熬着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大门响,院子里有放橹的声音。成涛知道老板安全地回来了,才稀里糊涂地睡去。
    起筏收吊本来是两个人的活儿,却由成涛一个人干。成涛一次次地把尾挂机船开进地垄一样的筏趟里,拽起筏绠拔吊笼。昨天已经收光了的空筏,又挂了一些老板夜里偷来的吊笼,成涛只好再收一次。一船收二十吊,一台筏就得收五趟。而韦二平在夜里挂到空筏上的吊笼因为没有章法,需要顺着筏趟仔细寻找。成涛很不情愿收获这些别人家近两个春秋冬夏养成的扇贝。同样,他也不希望增加如此之多的工作量。每从海里拽上一吊扇贝,他要付出多少力气呀!
    海鸥在阀区上空飘飞着、鸣叫着。成涛仰起脸,能看清从头顶掠过的海鸥灰色的翅膀、雪白的腹部和蜷缩在腹下的红色鸥爪。看到雪片般飘飞的群鸥,成涛会想起飞过家乡上空的大雁以及发自雁群阵的苍凉叫声。而眼前这一垄垄一行行一片片浮筏,多像家乡那一望无际的田垄。成涛想念家乡却绝不留恋那片肥沃的黑土地。太多的粮食卖不出去,一场大雪冻住了。那里无霜期太短,冬天过早来临,荒凉主宰了一切。即使粮食能够卖出去,即使少打或不打白条子,卖粮那几个钱除去种子、化肥、农药,除去税费提留,还会有什么?……他想念远在几千里之外的父母和弟弟妹妹,可怜在那片土地上世代劳作的农民,思索着由地域而形成的贫富差别何以这样悬殊。这里是黄海北部,勉强能望见起伏绵延的辽南大陆。而家乡与这里还隔着几乎整整一个辽宁省和一个吉林省。向北望去,从天边飘来的会是家乡的云吗?
    成涛曾经庆幸自己打工来到了一个好地方,现在又卷进了一桩他极不情愿的事件之中。心灵的痛苦使他看淡了一切,曾有过的理想已化作烟云消散。他可以在简单重复的劳动中耗去青春年华,却难以在精神的漫漫长夜里度日。他收获着老板偷来的扇贝吊笼,尽量分辨别人的吊笼与韦二平的吊笼有什么不同,却很徒劳。他在心里怨恨老板的同时也怨恨丢失扇贝吊笼的人家,夜里没发现有人偷窃,白天也没发现丢失吗?人们在收获的季节如此缺乏警惕,成全了韦老板。
    成涛隐隐地有些不安。每户的筏区里都有人在劳作,居然出奇地平静,没有听到任何人在叫骂,好像谁的吊笼也没有失窃。这极不正常。
    突然,成涛又一次从吊笼的网扣里发现了破旧的红布条!——这是齐大头吊笼的标记!老板又偷了齐大头的?
    成涛毛骨悚然了。
    齐大头未必把几千吊扇贝贝笼都绑上红布条,而且有一些吊笼的红布条说不定会因风浪冲卷而脱落,但毕竟保留下一部分。这标记是韦二平在夜间偷窃时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的。成涛觉得幸亏让他发现了。
    成涛下意识地要除掉那个比指甲大不了多少的一溜褪了颜色的红布条。吊笼放进船舱,要除掉那个红布条并不难。可成涛又忽地住了手。他的心中充满了一股愤怒和不平之气。如果永远也没有人发现这一秘密,韦老板就可能今年明年后年永远偷窃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完呢?成涛犹豫着,心脏剧烈地跳个不停。这事儿如果征求韦妮娜的意见,她会怎么说?她不愿意父亲偷窃,同样也不会愿意父亲偷窃的行为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这就是打工仔成涛和东家大小姐意识深处的区别。
    成涛开船上岸时,脸皮发烫,内心像做了贼一样紧张,眼睛不敢看岸上等待他送扇贝吊笼的人们,甚至躲闪着那个拴有红布条的吊笼。船头抵上沙滩了,成涛双手抓起舱里的吊笼丢到浅水里,由别人拖到岸上去割笼倒贝。沙滩上已码好一包包洗得干净爽朗的大扇贝,有的因干露时间太长而难受地张开大嘴,鲜红的生殖腺一览无余。老板在人堆里指指划划,情绪十分高涨。而齐大头就在韦二平身后的不远处转悠。成涛大惊。卸完吊笼,慌忙把船开走,去筏区收获下一趟。成涛并不后悔。至于那吊有红布条的网笼能否被人发现,全看韦老板的运气。
    成涛又拔起一船吊笼,刚发动机器要往岸上开去,就觉出沙滩上出现异常,筏区离岸很远,只能看见一些小小的人影在不安分地组合错移,走马灯一样杂乱,而传到成涛这里的吵闹声已很不清晰。成涛感觉到了那充满火药味的气氛,就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成涛把船慢慢腾腾开上岸时,民警小开已经到了。韦二平气急败坏地嚷:“他还偷过我的!不信问问成涛!——我当场抓住他的手脖子了!”
    齐大头得意地晃着一颗大脑袋,脸上洋溢着那种等待很久终于钓到大鱼一样的喜悦:“你小子,跟我斗法?你他妈还嫩点儿!”
    民警小开问齐大头:“你偷过韦二平的扇贝?”
    齐大头说:“他血口喷人!”
    韦二平说:“成涛可以作证!你还赔我两千块钱哪!怎么提上裤子就不认账啦?”
    “你说什么都多余了!今天这件事情你韦二平给我解释清楚!”
    “你承不承认你偷过我的?”
    “究竟谁偷谁的,现在大家都看到了!”齐大头不理韦二平,摊开双手面向众人。
    沙滩上干活的人全都住了手,麻木地或是饶有兴味地观望着,那几个刳扇贝丁的妇女幸灾乐祸地窃窃私议。因为工钱太低,妇女们早就在骂韦二平为富不仁了。
    成涛一声不响地往浅水里卸吊笼,突然发现有一吊上系着烂旧的红布条,他慌忙扯下,丢进海里,当然已于事无补。他有些解恨地想:如果这一次能狠狠地整治一下老板,比如蹲几天拘留,他以后就不会再干了吧?
    “成涛!——你是聋子还是哑巴……”韦二平冲成涛吼道。
    成涛懵了。老板让自己干什么?证实那天晚上齐大头的偷盗行为?齐大头好惹吗?
    成涛哆嗦着站起来,咕哝了一句什么他自己都没听清楚。如果民警找他取证,他当然会实事求是。而民警小开连看都没看成涛一眼,就扮演了拉仗的角色。因为这个时候韦二平已经和齐大头扯到一起去了。
    注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齐大头揪住韦二平皮装的领子,大吵大闹,得理不让人。成涛心惊肉跳地看着这令人尴尬万分的场面,不知自己该干些什么。
    威风扫地、身份大跌的韦二平面对誓报一箭之仇的齐大头穷追不舍的诘问,突然说:“这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
    “谁?”齐大头松开手,“你他妈没干,吊笼长了腿,自己跑到你的筏子上去了?”
    沙滩上发出一阵嘲笑声。
    成涛觉得奇怪:这是秃头上的虱子,赖得掉吗?
    民警小开拍拍韦二平的肩:“你能提供别的线索吗?”
    韦二平镇定了许多:“大家说说,凭我韦二平能干这种事?我有的是钱!我不稀干!……”  齐大头冷笑:“那你说是谁干的?”
    “是他!”
    “谁?!”民警小开问。
    韦二平指向船上仍手足无措的成涛。
    民警小开喝问:“喂!——是你干的吗?”
    成涛哑了,张着大嘴,呆若木鸡。
    “你们想想,”韦二平继续推脱,“我能出海去偷吊笼吗?我好长时间没出海了……”
    齐大头说:“你他妈的嫁祸于人!谁不知道你一贯‘三只手’!”
    韦二平又指向成涛:“你看他不吱声了,一定是他!”
    齐大头说:“就算是他干的,也是你指使的!他凭什么要偷?岂有此理……”
    韦二平冲成涛吼:“成涛!你个不成货的东西!是我让你去偷的吗?你为了多得几个工钱,让我替你丢人现眼!”
    成涛被骂得抬不起头,不能承认又不能否认,只有选择沉默。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箭一般射向他。他恨不能一头钻进海里。
    自然是包赔损失和罚款了事。成涛被带到派出所,大概韦老板关照过,没怎么挨打,只不过挨了一顿饿,傍晚就放了。
    治安处罚并不重,而包赔齐大头的损失就多了。齐大头说他这一段时间丢了二百多吊虾贻扇贝,连产品带物资,要四万!韦二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成涛是在韦老板交了治安罚款之后领回家的。一路上都没什么话说,但成涛心里却在流泪。他想起韦老板曾说过:“别怕!有我呢……”关键时候却把他推出去了。我是你老板养的一头猪、一条狗、一只替罪羊吗?
    回到家后,老板安慰成涛说:“别怪我。我也是没办法……”
    成涛终于忍不住:“你为什么要干那种事?你不记得齐大头被当场抓住时的狼狈相吗?你没想想他能放过你?”
    老板不接成涛的话茬,而是接着自己的话说:“我是个有身份有脸面的人,在这个岛上也算富户了。而别人骂你,你又不少一块……”
    成涛的内心冰冷一团,咬住牙不再说话。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民警小开带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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