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连解放六十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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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途(节选)
作者:刘益令
    小刘和老胡的关系不一般。
    那年县委开常委会,小刘照例去做记录,研究组织部上来的任职名单时,常委们一致同意一个叫胡占山的人当广播电视局局长,考虑到县委宣传部缺一副部长,而广播电视局又有四个副局长,就决定胡占山虽然任了局长但不到局里上班,屁股坐在宣传部,从广播电视局的四个副职中指定一位主持工作。这本来很正常,下文时写任命胡占山同志为县广播电视局局长就行了,但小刘的记录很忠实,“屁股坐在宣传部”几个字记得清清楚楚。本意是怕出差错,谁知画蛇添足弄巧成拙,因为平常小刘的文稿县委书记都不会改动一个字,所以打字员拿过记录,一字不差地打完,机要员根本不看,分发下去,于是,盖有县委大印的红头文件上就出现了“屁股”两字。等小刘拿到文件时,此文已“上报市委组织部,下发各部委办、局、乡镇党委和驻县社营级以上单位”了。一夜之间,“屁股”局长和小刘都出了名。
    后来屁股局长当了部长进了常委,还有人叫他“屁股”,老胡不在意,谁喊都答应,小刘听了却不好意思,说话、写材料离“屁股”远远的。其实小刘用不着内疚,老胡还得感谢小刘呢。老胡这样的干部都是选举产生的,投票时,代表们都在认识的或知名度高的候选人头上画圈儿,划够了圈,剩下的就打叉。如今人也跟彩电皮鞋洗发精臭豆腐一样,有了知名度就有了价值有了效益,至于知名度是怎么来的,谁管?
当晚在老胡家小刘得知了一条关系到自己前途命运的消息,他将被派到桦树乡去任副乡长。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事先一点兆头也没有,小刘茫然不知所措。
    小刘下去那天下了点雪,山路滑,胡部长叫小车班派了一部带防滑链的北京吉普,亲自送小刘到桦树乡。乡党委书记李明轩和乡长戴方早就接到信儿,摆了酒席接风,酒桌上三杯两盏、三言两语胡部长拍屁股走了,小刘就算正式上任了。晚上又摆了七八桌,把没下村的干部一一做了介绍,轮流敬酒轮流喝酒,小刘酒喝了一肚子,人名一个也没记住。
    第二天党委开会分工,李书记说:“这几年知识分子咱一直没管好,刘乡长是大学生,管知识分子,压他们一头他们不得不服。卫生口包括计划生育,今后咱乡里不管是老爷们还是老娘们小媳妇,凡是裤腰带以下的事都归小刘管,精神文明捎带着就抓起来了。过去咱乡这三件事样样都落在人家后面打狼,刘乡长来了肯定能上去。”小刘说:“抓教育还行,计划生育干不了,还没结婚呢。”戴方说:“小刘呀,谁都知道计生工作得罪人,你家不在乡下,没人砍你的庄稼,也不会向你家窗子扔砖头,药你的肥猪。我们这些人,家在庄户院里,人在亲戚堆里,实在作难哇。其实计生工作也没啥,三月孩不过年,把住这一关,再就是平常抓人流、抓结扎、抓上环。”小刘一想也是,就不言语了。

    耕牛遍地走时,岭道沟来了三名教师,其中两个是民办。往年三户合养两头牛,种地轮流用,去年底死了一头,公办教师一年没开支,民办教师两年没兑现,剩下一头牛拉不动山地犁杖,就相约到乡信用社贷款买牛。信用社主任老赵正为全乡上一年放下去的贷款收不上来犯愁,一脑门的官司,就叫他们找乡长签个条子担保,孩子找娘,就找了分管教育的小刘,谁知小刘的条子不好使,叫老赵顶了回来。
    偏偏这时候省里搞计划生育抽查,说来可气又可笑。县里计生委月月排大榜,各项指标的完成情况写得清清楚楚,一月一总结,还把落在后面的几名乡领导请到县里去,由县长和计生委主任出面在县招待所请大家喝酒吃饺子。明知宴无好宴,话无好话,也得红着脸儿坐在那里。县长斟满酒,抱拳向在坐的作个罗圈揖,再三央求各位别拖全县计生后腿,计生委主任真一半假一半在旁边敲边鼓。那酒还怎么喝,饺子还怎么吃?前任主管副乡长吃了几顿饺子,实在抗不住劲儿,回来想了个“  ”办法,暗示各村再有超生的孩子,就往别人的名头下写,只要是女的就行。这么一来,统计报表时一孩率就高了,直突突地过了几个月,全乡便成了后来居上的先进。县里也来人查过,走形式而已,胆子就越发大了起来,以为找到一个绝招儿。谁知这次抽查是省里下来人,很叫真,手拿花名册一户一户,一人一人对照,于是就有十几岁的小姑娘和八十多岁的老奶奶生了孩子,有的还生了二胎。消息传出,天怒人怨,百姓才不管你前任后任,小刘渐渐有了骂名,回县开会办事,就有人取笑。这事后来被上了内参、登了党报,县长气得摔了茶杯,勒令乡里写检查。小刘什么都写过,就是没写过这类检查,咬着笔杆直咝咝,牙也痛了。
    不出半月,市报在显著位置登出了署名为刘顺的群众来信,还加了编者按。事关农村教育、春耕生产和农村金融界不正之风,那还了得!小刘的文章作得情文并茂,编者按写得声色俱厉。市农行领导看了吓了一跳,亲自坐小车到县农行,带上农行行长到乡里,找到老赵时,老赵还闷在葫芦里什么都不知道,行长把报纸“啪”地一声拍在他桌子上,玻璃板都震裂了,老赵傻眼了。
    市县乡的三个农行头头合计了一头晌,先开车到乡政府大院找小刘赔礼道歉,又开车带着现款到岭道沟村找三位教师办妥贷款,进口的小轿车跑在乡路上,一股烟一股烟的很是扎眼,停在哪里都有人围着看,全乡都知道小刘斗败了老赵。回市前,市行领导拍着小刘的肩膀说:“农行欢迎这样的群众监督,刘乡长有胆有识,日后必成大器。”老赵说:“我算服了,今后你小刘什么时候给我写条子,我他妈的就是家里火上房了,也得给你办。”
    小刘以母亲病了为由,坐晚车回到县城,下车就往胡部长家里跑。胡部长正等着小刘来见他,那封群众来信登得正是时候,市里来考核干部,准备提出县长副县长候选人。昨天分管财贸的王副县长还为桦树乡信用社的事承担了责任,在常委会上作了说明。王副县长是胡部长势均力敌的竞争对手,他能在常委会上检讨由桦树乡信用社反映出来的其它财贸方面的失误,无疑是胡部长的胜利。
    第二天早晨,乡里来吉普接他回去。全乡就这么一辆吉普,除了李书记戴乡长,别人不轻易坐,别人一坐,不是没油了,就是件坏了。小刘问:“这车我坐得吗?”司机答:“李书记说了,你什么时候用车,给司机说一声就成,不用经过党办。”小刘说:“这哪行,这哪行。”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想,他这个副乡长现在才算真正当上了,有一种秧苗返青的感觉。
    计生工作大致安排就绪,小刘要下乡看教育,他去了岭道沟村。
    上课铃声响过,才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急匆匆跑进操场,手里捏着一块饼子,一只裤脚挽着一只裤脚拖着,上面沾满了泥点子。小刘一见就火了:“你们校长呢?他在哪里?”“我就是呀。”那人啃着嚼着东西,一边不解地回答,不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为什么朝他发这么大的火。
    晚上的饭是在校长家吃的。校长老婆人高马大,能把瘦削的校长整个装进去,一只大脚踏在灶坑旁,一只大脚蹬在锅沿上,两只手捧着一块苞米面团子,往大锅里一甩一甩,身子一仰一合。再看那锅底,噼噼啪啪地烧着紫荆条,闻到一股檀香味儿。锅里是水,女人手缝中挤出的苞米面条子在空中划了个很漂亮的弧线落进去,又被锅心里翻腾的水冲到锅边盘起来。柴火蔓到外面,女人就用大脚往里面推推,两不耽误很是从容。
    校长说:“这叫酸汤子,是苞米去了皮,放在水缸中泡软了,石磨推下来的,很好吃的,我老婆做这个最拿手,你一准爱吃。”
    果然好吃,酸溜溜滑溜溜的,软硬可口,小刘吃得满头大汗。其间陆续来了几个说不准身份的人,有的拿酒有的带菜,盘腿上炕坐了,敬酒叫小刘喝。校长一介绍,才知道这些不请自来的人是村长、会计、供销社主任、卫生所大夫、电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小刘就说:“学校太简陋了,阴雨天屋子塌了,砸着学生就不好了,村里得想点办法,孩子都是自家的,村办小学嘛。”
    村长不说话,低头喝酒,会计说:“村办小学上面也不能一点不管呐,上县里要了三年钱,一分钱也不给,还给训了一顿。村里穷得丁当响。民办教师都要不干了,学校快黄了。”校长说:“这事怪我,我有责任。”话音未落,外屋“呸”了一声,校长就不言语了。
    校长老婆端碗新甩的酸汤子进来,扣到小刘碗里,又夹进几块鸡蛋,就坐在炕沿上,说:“这回可来了个官儿,我得诉诉苦了。我这男人是炕头上的汉子,见了官,嘴就不知说什么好了。我现在最难心的是三个孩子没活干,在家都闲出毛病来了。吃国库粮,没有地,娶个农民姑娘都没人给,我没工作,他有工作拿不回来工资,等于白干。就是发点工资,不够他接济别人的,这日子可怎么过?酸汤子好吃,能待客吗?我老脸都叫你丢尽了。”校长说:“你少说两句行不行?还让不让刘乡长吃饭了。” 村长说:“都别呛呛了,明天上滚马岭。”
    第二天是个响晴的天,乡长村长校长沿着沟沿往沟里走,歇脚时村长指着沟上沟下的果树花对小刘说:“你现在记住它们开花的地方,秋后准能在那里摘到甘甜的果子。别看是野果,加了工照样卖大价钱,拿到大码头,恐怕比家果价高,烂在山里这么多年,烂掉了几座金山呵!县乡头头天天喊发展经济,净干些不着实际的赔钱买卖,有几个像你这样实地考察的?”闻听此言小刘一激灵,想不到村长年龄不大城府不浅,再说话时就谦虚了许多,村长察觉到了,也不得意。
    上岭下沟,迎面三间红砖青瓦的校舍,一个女孩子迎出来,笑吟吟的,像一株抽条发叶迎风摇动的女儿树。小刘隔窗去看教师,只见三排学生坐得整齐,桌凳都是新的,想不到黑板还是玻璃砖的,又发现三间瓦房中靠左的两间是教室,靠右的一间是小乔住的,一分为二,里屋是一炕一书架,外屋是一灶一碗架,都规整干净。就听校长吩咐:“把学生放了,做饭,边吃边唠。”
    小乔在炕桌上撒了一些瓜籽果干,就在外屋张罗起饭菜,有柴烟和油烟飘进里屋。校长说:“这个点有一、二、三年级学生三十多名,滚马岭该上学的孩子一个也不缺。这个点入学率最高,辍学率最低,统考成绩最好。小乔考上了大学,因为家里穷,又是女孩,她爹说供到高中就不供了,没去念大学,就地当了民办教师。这个点就她一个人撑着,既当校长又当教员。”小刘就隔着门帘问:“一个人怎么教三个年级?”小乔也隔着门帘答:“好教。教一年级新课时就布置二、三年级做作业,复习旧课,音乐体育和美术一块上大课,挺有意思的。”小刘问校长经费怎么解决,村长接过话茬说:“我正要说这个事呢。小乔有个亲戚在县城开个杂货铺,小乔就领学生搞小秋收,削山梨砣子,晒山里红干。小乔的亲戚也是我的亲戚,到县里办事就背去代卖,不大不小的一笔收入,小教学点一年能用几个钱?够用了。”
    晚上,村长校长到村民家去睡,小乔放好被褥出去借宿,把小炕留给小刘。小刘钻进被窝就闻到有股淡淡的温香,想到昨晚这被褥里还包裹着小乔的身躯,不由得一阵燥热,忙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看着睡了。小乔早晨来生火做饭,小刘刚醒,与女孩在外屋擦身而过,屋窄,灶坑里又有火,两个身子就蹭了一下。小乔往边上一靠,低头敛眼等小刘过去,小刘的脚下竟有些踉跄。

    几天后小刘又坐到胡部长家里。胡部长跟小刘说:“常委决定这次派计生委主任亲自带队去做结扎手术,防备省里搞突然袭击。你下去这段时间组织上还是满意的,但不能翘尾巴噢。农村工作有规律,有窍门,你得细心体会慢慢学。我25岁那年就下去当公社一把手,谁也不敢糊弄我,为啥?我上趟厕所就知道农民缺不缺粮吃。抓起把干屎,一搓,粗糙松散,牲口粪一样,就看出这个村缺粮断顿了。一搓,细腻腻的,粘手,村干部再哭穷也不用答理,饿不死人的。要想在一个新的地方站住脚,没有绝招不行的。当然了,下面干得好,还得上面有人说得好,朝里有人好做官嘛。顺便告诉你,县人代会快开了,听说上面定我是县长候选人,搞差额选举,咱县选举无常,也不知道乡镇代表现在想啥盼啥,得意哪个。”
    小刘回到乡下第三天,老孙就领人来到桦树乡。
    到了岭道沟,村长和计生大嫂翻开花名册指点着一个人名说:“这个人最难缠,生了两个千金,还不结扎,听说找人掐算过,得再生两个女孩凑齐一桌,第五胎才是小子,她是非见小子不可。”小刘说:“咱到家看看去,是怎么个难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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