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机关·机关 |
| 作者：徐铎 |
极富想像力的郭宇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在他快五十岁的时候，他的那位在外国语学院任教多年的妻子移居国外并改嫁给了洋人。多少年来，同事们就说，假如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贞节贤良的女人的话，那就是出身书香门第的郭宇智的妻子。已是见怪不怪的世界也十分容得人们的惊世骇俗之举。只是郭宇智的岳父岳母觉得挺对不住这个一直在省城工作的女婿。二位老人催促着让自己在人事局握着实权的儿子把郭宇智从省城调回了内地人向往的海滨城市。郭宇智的小舅子也真的动了恻隐之情，他也明白，姐姐留下的儿子正在读高中，需要姐夫这样有文化的人来管教辅导。
离开省城的那天，北方设计院对面的那家饭馆里面挤满了为郭宇智送行的人。郭宇智当了那么多年的高工，却连个设计室的小头目也没能混上。他是一个公认的有才能且具实力的人，做人也地道。人过中年，除去混了个好人缘，他连老婆都弄丢了。郭宇智把在省城逗留的最后的一个晚上留给了他们设计室的主任李大姐，这是他们约好了的。李大姐是院里的同事们都这么叫的，她比起郭宇智还要小两岁呢。大姐这称呼其实是对一个人品行与性格的认定。他与她在一个设计室共事近三十年，他们之间似乎不存在可以隐匿的事情。大姐很年轻的时候就守着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病瘫的丈夫，至今也守着他，伺候着他。李大姐肯帮助所有的人，她身上好像潜藏着无穷的能量。郭宇智与李大姐之间的感情是一种相当成熟的爱，早已超出了偷情的范畴。在这些年里，他们之间也努力想发生那种关系，也许不会有人相信，他们的努力都没有成功。郭宇智懂得，诸如此类的心理障碍在病理上称为“文字毒害症”。患此类病的人或是受过高等教育，或是具有浓重忏悔意识的人。郭宇智在自己从事的专业上的成就应该说与大姐的帮助是分不开的。比如出国考察，比如国际间的学术交流，大姐以设计室主任的身份给了郭宇智太多太多的机会……临别的这最后一夜，他与她在省城电视发射塔顶的旋转餐厅相会，他紧紧地握住大姐那双纤细的手，肆无忌惮地一直也没有松开。
我听说海滨市的规划设计院不想接收我。
那个姓孙的院长不是你的同学吗？这些年，好像你也没少帮他的忙。你是业务上的一把硬手，他们挖还挖不着呢。你这次回去，不正中他的下怀吗？
随他去吧！专业专业，我搞了快三十年，在这个城市里，这些宏伟高大的建筑，哪一个不是出自我们的手笔，可我们又得到了什么？
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扔了自己的专业。我们知识分子，就是要夹起尾巴做人，到哪个单位都要当一个比领导愚蠢的人。
郭宇智似笑非笑地看着大姐。我觉得，这些年来，我早就没有什么尾巴可夹了。
回到海滨市，小舅子告诉他，规划设计院以没有编制为名，不同意接收郭宇智。你呀，也不要非搞什么专业不可。这年头，还认死理。我已经与市旅游局联系好了，你明天就去旅游局报到。旅游局可是个吃喝玩乐的好地方。旅游局还有你一个小学的同学在那儿当办公室主任，听说你要去，他可挺高兴的。
无所谓，只要有地方待着，能挣着工作不下岗就行。
孙大头将郭宇智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但郭宇智从省城回到海滨市，却是由他出面挑头，由旅游局的高国庆做东，把他们在这座城市里面混得不错的老同学们都召集了起来，为郭宇智接风。
穿过那五光十色流光溢彩的马路，走进如皇宫一样豪华的五星级大酒店，白白胖胖的高国庆笑容可掬地站在那里迎接他。一进门，他怎么也想不起眼前这个非常熟悉的人是谁。
难怪，三十多年没见面了……高国庆，读小学时咱们是老对，你帮着我做作业，我给你饼干吃。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了……
是的，高国庆，多么真实的一个同学。他是他的同桌，是老师安排的，是让聪明的郭宇智多帮助智商低下的高国庆。高国庆的爸爸那时是区里的一个干部，在那个饥饿的年月里，他能吃到高国庆偷偷从家里拿出来的饼干和面包。人生就像做游戏一样。谁能想到，转来转去，又凑成了一堆。
这么说，你是我的领导了？以后，要多多关照呀。
不行不行，我现在了大不起，才混了个副处。人家孙大头已经是正局级了。是咱们同学当中级别最高的。还有刘小光，他在咱们下乡的那个镇当了镇长。你能到旅游局，真的是太好了。咱们已经这个年龄了，还能图个什么。找个养老的地方算了。
虽说老家的城市靠海，可是，这里的海鲜已经不够档次了。那龙虾是夏威夷进口的；那虾蛄是澳大利亚进口的；那葡萄酒，是法国波尔多的……在此之前，郭宇智在省城能与朋友们啃上一只羊腿，喝上几口二锅头，也就觉得很贵族了。高国庆指着那一盘来自国外的肥牛肉说，这种牛是喝慕尼黑的生啤酒，听着音乐，接受着按摩师的按摩长成的肉。
孙大头不停地给郭宇智倒酒，他觉得挺对不住郭宇智的。咱们真的要在一个单位工作，未必就是件好事。都是搞专业的，搞学问的，凑成了堆，你要出类拔萃，那就成了文化大革命当中要拔的“高草”。老同学，你回老家来了，住在哪儿呢？
那终究不是长远的办法。房子的问题包在我身上，这是我的强项。先借一套两居室的，水电气现成的。
郭宇智的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他的鼻子老是发酸，眼泪总想夺眶而出。
郭宇智回来的这两天，心境也很快地平静了下来。妻子同他的婚姻变故，没有给儿子带来多少负作用。教了一辈子书的岳父和岳母总觉得自己的女儿做错了什么事，觉得很对不起郭宇智，他们一直让孩子住他们的家里。儿子的成绩也很好，又有两个知识分子的辅导，省去了他的很多心思。孙大头也真的在很短的时间内解决了他的房子，他还向郭宇智打了保票，只要他在院长的位置上，这房子他住多久都行，不会有人赶他走的。
走进旅游局机关，他被安排在办公室，没有具体的分工，是高国庆副主任的部下，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更何况他与高国庆已是三十多年没见。三十年前的高国庆是学校公认的低智商的学生，好歹读完了小学，这成绩有一半是郭宇智的。
三十多年过去了，社会在进步，人也在进步。如今的高国庆手里已经握有硕士文凭。
郭宇智来旅游局工作，他像一滴血液一样，很快就同大家融在了一起。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高国庆兴冲冲地走进办公室，说是刘局长要带郭宇智到锁龙山去。旅游局一把手空缺，刘副局长是主持工作的副局长。他常年坚持饮水疗法，皮肤养得精细，人生得也慈眉善目。他像老熟人一样对郭宇智说，别看咱们是旅游局，照样用得上你这样搞规划设计的专家。旅游局是市里的大局，面很宽。锁龙山那个度假村就是我一手抓的。好好的山水风光，让老农民们给搞得一塌糊涂。你来了正好，听说，你和高主任还是同学呢。
是同学，小学的同学。
听说你和锁龙山的刘镇长也是同学？
郭宇智和刘小光不仅是同学，还是一道在锁龙山下乡插队的知青……
刘小光是同学们当中惟一的一个没有回城的知青。他娶了个地主家的儿媳妇当了自己的老婆，也不思回城，死心塌地同老婆在锁龙山乡下过起了日子。好多年过去了，人们已经忘记了刘小光还是个知青。赶上对外开放招商引资，地主家在国外有好多的亲戚，人家回来投了几个项目，给锁龙山带 刘小光怎么可能还是当年的刘小光，他胖得如同气吹起来似的，通身上泛着油腻的光泽，眼仁里冒出的是一种看谁都漫不经心的神色。他握着郭宇智的手，咱们老同学，就数你有出息。
刚回来就听大家说，刘小光干得才好呢。
我不行，我是手拿大哥大，腰挎ＢＰ机，身披军大衣，张嘴他妈Ｘ。三天一只羊，一天一只鸡，一看就是个正乡级。
刘小光这一套嗑把大伙都说乐了。他把随刘局长来的人都让进了一家门面不大的小酒店，酒桌上摆的海鲜都是活鲜活鲜的。边吃边喝边谈工作。刘局长一口酒也不喝，他非常认真地告诉刘小光，旅游已经成了全市支柱产业，分管旅游工作的高副市长对锁龙山度假村的建设十分重视。小光呀，你可是知青出身的乡镇长，你可不能让农民意识在你这里再泛滥下去了。老天爷给我们的旅游资源就这么一点点，咱们要对得起上帝也要对得起子孙后代。我今天把郭工程师带来，就是让他帮你设计一个中国最好的，在世界上也数得着的一流的旅游度假村。小光，你们是老同学，你好好地配合郭工程师一下，你们联手干一个“当惊世界殊”的工程来。
吃过饭，刘局长先回市里去了。
刘小光显得更加放松，咱们老同学这么多年不见，今天先把酒喝透，没外人，咱们再去潇洒一把。
不胜酒力的高国庆乐了，对对，没外人，把你模特学校的小妞挑几个来，如今的人哪，学好不会，学坏还不会吗。老郭，你也别假正经，我就不信，你一年到头与搞工程的打交道，除了吸毒，你还有不会的东西。
已经喝到临界状态的郭宇智神智还是清醒的，他被带到了海边一处充满现代气息的建筑物里。是刘小光把一姣好的姑娘拉到了他的面前，吕小姐可是全市模特的明星。小吕呀，你可要一定陪好这位郭老。咱们这度假村建设得怎么样，可就要看郭老的啦。
姓吕的小姐显得大大方方，郭老师，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我一定会服务到位的。我们一般不陪客人，因为你是刘镇长的客人……说着，她那柔软乳房顶住了他的躯体……尽管如今生活的色彩灯红酒绿，郭宇智还是没有走出自己信条的圈子。也许是那该死的“文字毒害症”，他无论如何也放纵不起来……
姓吕的小姐有些不高兴，你这人，是不是对我不感冒。
她尖声地笑了起来，要不呀，你就是有病。
有病？郭宇智摇摇头，我没有病，真的……
我是说，你有马路边、电线杆上说的那种病，阳痿早泄病。要不是，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呢。说着，她的手在他的两腿之间摸了一把。
郭宇智震惊极了，下意识地把吕小姐推开了。一旁的刘小光乐坏了，看来呀，你倒成了让干不干的好青年了。老同学一时半会抹不开面子，也好，咱先说点正经的……这些年，咱哥俩虽然没有太深的交往，一块儿念书，一块儿下乡当知青也够可以了。我实话告诉你吧，我老婆那头一个非常靠得住的马来西亚亲戚，在东南亚也是华人的首富。他一直想在锁龙山建一个五星级的度假村，但看了国内几个设计院的方案，都没看中。他把这事托付给一家美国设计师事务所，只要能拿出让他满意的设计方案，就在锁龙山，我出土地，他出一个亿美元的资金。建一个世界一流的旅游度假村。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事呀。
可不是吗，这本来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可是，你们旅游局的头头们没羞没臊地非要插上一脚。咱们先不管他们，老同学，这次，要是你能做这个设计方案，我有一个感觉，就是一定能成。这事呀，我怎么也不能让美国鬼子来做。你想想，一百万美金，光是一个设计方案就要拿走我的一千万元。
我绝对相信你的实力。
两个人借着一点醉意，把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刘小光说，老同学，你真要拿出好的方案来，我不给你一百万，也要给你八十万……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沓厚厚的钞票，这两万块钱，你先花着。你刚从省城回来，正是用钱的时候。
啥都没做，怎么能先花你的钱。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