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连解放六十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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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序
叶茂花红(节选)
迷人的海
无声的雨丝
耍天门刀的弟兄(节选)
相会在星期五(节选)
夏大拉(节选)
死灰(节选)
豆腐王
情惑(节选)
日月
鸡肋(节选)
仕途(节选)
机关·机关
海天不一色(节选)
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
一顿温柔
英雄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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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灰(节选)
作者:刘汝达
   
    吃什么喝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回来了。于是,有故事、有人生、有世界。于是什么也没有。
        
    她死了,
    他要求签字画押速速枪毙

    清晨,有人到井里打水,先是扑通一声,扁担和水桶掉到井里去了,跟着一声炸喊在小山村阴黑惨地响开:“有人投井了,有人投井了!”
    她被捞上来的时候,身上只穿着短小的三角裤和一个少了一半的乳罩,且都破碎得不像样子,白白的身子上左一道血痕,右一道血痕,有的地方青肿,有的地方血肉模糊。只是脸上尚无伤痕,仍白白皙皙、仍然漂亮、仍然妩媚、贤良,睡觉样地闭着眼,两只嘴角向上微翘,还是那副甜甜而静静的模样。
    她死了。“快报公安局!”有人喊,于是就有人飞跑而去。
    “快告诉老六!”有人喊,又有人向老六家跑。
    县公安局的吉普车很快到了,照了相,验了尸,同时,就把谷老六带到了大队部。
    谷老六一直盘腿坐在自家炕上,从昨天夜里就这样坐着。坐到清晨听到喊声,他猛一激灵,刚要动,又停下了,继续坐。脸上阴沉沉的罩一层黑气,又溢出一股自持自信。
    两个公安局人员持着手枪到他家的时候,他仍这么坐着。
    “你是谷老六?”一个公安人员端着枪问。
    “是!”谷老六发丹田音,很浑厚。
    “以杀人嫌疑犯逮捕你!”两个公安人员扑上去想按倒谷老六。
    老六一抖肩膀:“不必动手。”他伸出双手套进那亮亮的手铐。
    突击审讯开始。大队让我临时做笔录。我是大队报道员,常写几篇烂文章在公社、县上广播广播,又写得一手不坏的字,这等差事,自然非我莫属。
    “你叫什么名字?”那科长之类的官问。
    “谷老六。”语调很清晰、很稳。
    “年龄?”
    “26岁。”
    “出身?”
    “贫农。”
    “王小青是你什么人?”
    “老婆。”
    “她是怎么死的?”
    谷老六一动不动,腰杆笔直,两目炯炯地平视,并不看什么。
    谷老六长得十分结实,身材在1米8以上,两道剑眉横陈在宽额之下,眉梢直插向两鬓,鼻直口阔,面色黝黑,相貌十分威严。
谷老六少言语,又剽悍健壮,无人敢惹。有一次,他听人说他姐姐搞破鞋,在家养汉子。晚上,他把一条雪白的手巾扎在额头,怀揣一把杀猪刀,到了他姐姐家,一把将他姐姐拽住,大喝:“跪下!”
    他姐姐知道弟弟的脾气。不知哪门子事,赶忙跪下了。
    “说,干了什么缺德事?”
    “……什么呀……”姐姐糊里糊涂。
    刷!谷老六抽出杀猪刀,在手里转了一圈,刀尖直逼姐姐的心窝。
    “我……我没干什么缺德事呀!”
    “养野汉子没?”谷老六直截了当地问。
    “没养!没养!”
    老六看姐姐那样子,不像做了那种事。“男刚女烈,干那种事,辱没祖宗,我宰了你!”谷老六说完扭头走了。
    他一连查了几天,终于查出了造谣的那个人。夜里去了那人家没说话,一刀穿进那人的大腿。为此,他蹲了三个月的拘留所,也蹲出了他的威风。
    “说,王小青是怎么死的!”
    “好汉做事好汉当。”
    他讲了事情的经过,大体如下:昨天晚上吃完饭,谷老六 端坐在炕上不睡,一袋烟一袋烟地抽。小青望着他的样子,又不敢问,挨到11点左右的时候,她有些困,就脱衣悄悄躺下了。
    小青迷迷糊糊刚要睡去,老六猛地将她拽起,问:“你和不和我一个心眼过日子?”
    小青揉揉眼睛:“我咋不和你一个心眼过日子呢?”
    “那好,”老六拿出一个小药瓶,小药瓶里有半瓶药片,“这是什么药?”老六两眼直逼小青。
    小青心里陡地一惊:“这是胃舒平,我……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的胃不好……”
    谷老六猛地把药瓶掼到地上,顺手解开腰上的皮带。他捏住小青的胳膊,从被窝里一下子把她摔到地上,跟着就抡起皮带。开始小青还忍着不喊,后来就喊就叫,嗓子哑了破了,在地上也不怎么滚动了,最后一声呻吟,昏过去了。
    谷老六住了手,坐回炕上抽烟,似乎有些累,又有些困,他倚在炕上打盹。近3点的时候,他隐隐约约看见小青从地上爬起,恍恍惚惚看她在柜里找什么。老六睁开眼,小青正拿个农药瓶往嘴里灌,他噢地一声喊,跟着跳下地。小青扔下瓶子往外跑,老六朝外追。小青拼命跑,跑几步便融进黑暗里不见了。
    “你为什么不去追回她?”
    “我不追,”谷老六一字一顿地说,“男子汉顶天立地,咬钢嚼铁,岂能为女人折腰!她不和我一个心眼过日子,就随她去,”他稍一顿,“我没想到她会自寻短见,这就是妇道人家。”
    “胡说!分明是你将她打死,为了灭口,趁黑夜把她扔进井里!”
    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没有,我擎着笔准备记下文。
    “对!是我将她先打死,之后,为了灭口,将她背到井边,扔进井里。我承认,我签字,我画押,我要求速速枪毙。”
    公安人员有些迷惑,审讯犯人从来没遇到这么痛快的,他不怕死,即刻就承认公安人员的推测,这反倒使他们对谷老六讲的经过有些不相信。
    沉默了一会儿,老六突然用力喊:“我后悔!我不该那么打她,她是个好女人!杀人偿命,但求速死!”
    “先押下去!”
这样的犯人太少见。  
我是谷老六的师傅,他是我徒弟。
    大山与大山之间的夹缝中,硬是挤出了个小山村。小山村硬是插进了我们十几个男女知青。我们十几个男女知青的眼里立即出现了一个新的世界。这世界太穷、太凄清、太冷落。女人在家不穿上衣,小孩五冬六夏都光着屁股,男的十八九,女的十六七就当婚当嫁。虽然一年里有半年吃糠菜,但性欲却极强,一代一代便不断烟火。人种自然衰败,孩子就有些不大中看,佼佼者极少极少。不知谷家哪股风水好,竟有一个老六这样很不错的后代。
    我认识老六还是插到这个山村几个月之后的事。那时我在青年点做饭。青年点原先是两个女同学做饭,做了几天,男同学不满意了,天天嚷着吃不饱,说她们偷吃口粮,说得重了,就带些脏话。一个女同学受不了,掉眼泪不做了,大家就叫我做,说我干净。
    有天,青年点的大杨下工回来鼻青脸肿的,进门就说:“今天叫老六开心了!”
    “老六是谁?怎么开心了?”我淡淡地问。
    大杨口吃,平时还好些,一急就明显了:“叫、叫……叫老六摔惨了。”
    “老六是咱村的?”
    “哎——有劲……那劲太……太大……太猛猛……抗不住……”大杨半蹲着开始比划,龇牙咧嘴,模仿老六的模样。
    我会些三拳两脚,特别愿意摔跤,摔起来有瘾,且瘾头很大。在城里那几年不屑于“闹文革”,拜了个高师学摔跤,摔了几年,很见长进,师傅说,可以参加市里的比赛了。
    “你们摔了几跤,几比几?”我问。
    “摔了10跤,10比蛋!”
    我心里痒痒的,一股瘾头在那里轻轻爬。
    第二天,我换上了雪白的运动鞋,上山干活了。
    吃烟了。
    “摔跤呀,老六?”大杨扔下铁锨就喊。
    谷老六斜了大杨一眼:“你还撂?”这儿的村民不叫摔跤,叫撂跤:“你没咬头,不经撂。”
    “我们有经撂的!”大杨脸如一块猪肝,同时用手朝我一指。
    我笑眯眯的。
    “你撂吗?”老六低沉地问。
    “撂就撂吧。”我轻飘飘地说。
    我的身架不如老六魁梧高大,中等身量,可全身净是肉疙瘩,因为有衣服遮着,不显山露水的。我又总是淡淡的、漠漠的,挺老实温和的样子,老六自然瞧不起我,我从他的眼神里就看出来了。
    老六站了起来,整整衣襟,走到刚平出的一块地里。
    我也站了起来,装模作样地踢蹬踢蹬腿,甩了甩胳膊,一副松松散散的样子。
    噢噢噢、呀呀呀,村民见我们要摔跤,乐得闹出一片乱糟糟的声音。村里太少热闹,看撂跤也是一种享受。
    我对老六说:“我不大会撂,向你学习。”
    老六说:“好,今天我就教教你。”
    说着,他两腿开立,身子微蹲,呈骑马蹲裆式,两只胳膊像两只大蟹钳似的叉开,一股腾腾杀气,“好了吗?”他问。
    我很随便地站着,说:“好了。”
    老六一声暴喝,跟着就扑上来。扑到眼前,忽一顿,扑得有劲,顿得也有劲。他扑过来是造一种声势,一顿,又是一种试探。可惜刚猛之力有余,阴柔之功不足,浑身绷得又太紧,太紧就使力量变得僵硬,僵硬就不灵。不太难对付,我想。
    他一顿之后,见我无动于衷,并不张牙舞爪地去和他撕抓,以为我是吓呆了,即刻就扑上来抓我。就在他猛扑上来即要抓住我的一刹那,我身子一偏,脚向他两裆之间一插,右手闪电般地掏住他的前襟,腕子运足劲向里一抖。这一抖,老六条件反射地向后用劲,我右脚趁势一勾,腰一低,左手握住他的脚踝,右手突地又向外猛一推。扑通!老六跌了个仰八叉。这一系列动作只用了半秒钟。
    老六躺在地上,一双眼睛闪出无限惊讶。
    我说:“起来起来!”很客气,就像请客吃饭时说请吃请吃似的。
    大杨在一旁一拍大腿,哈哈哈一阵开怀大笑,青年点的同学也一起喊起好来。
    我说:“还撂?”这是一种挑逗。我浑身的细胞全部兴奋起来,降服一个魁梧凶悍的对手,是很过瘾的。
    “撂!”老六恶狠狠地说。
    第二跤他会下狠劲报复,我心里有数。我在等他。
    显然,这次老六猛扑过来时不顿了,旋一股风冲到我面前,那架势很像一只饿到极点的红眼狼。他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我猝不及防。待他就要抓住我的时候,我突然向他一迎,两个身子刚要贴上。我忽地一个急转身,屁股就势紧紧贴上他的腹部,手准确而迅捷地搂住他的后腰,双腿一曲,腰一缩,一手在他的腰上用劲,一手抓住他的膀头,双腿猛地一蹦,屁股一拱,他身子即刻悬空,我双手一拧,他早从我的肩上侧着向前抢去,结结实实地夯在地上。
    大家起哄了,村民为老六打气,青年点的同学为我助威。我们转眼过了5跤,5比0。老六抖抖膀子,莫名其妙,又一筹莫展,满身是劲,总是使不出来,他拧了一下眉毛,说:“我不会撂你这种跤,让我大腰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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