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连解放六十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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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序
叶茂花红(节选)
迷人的海
无声的雨丝
耍天门刀的弟兄(节选)
相会在星期五(节选)
夏大拉(节选)
死灰(节选)
豆腐王
情惑(节选)
日月
鸡肋(节选)
仕途(节选)
机关·机关
海天不一色(节选)
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
一顿温柔
英雄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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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会在星期五(节选)
作者:安端
    人都有欺骗的时候。
    包括欺骗自己,欺骗别人以及被别人欺骗。
    符大夫刚刚关门离去,405病室里陷入了一片平静。4双眼睛好几次碰到一起,又自然地移开去,但各自都感到了每颗心惶惶然。
    谁都清楚,405病室是死亡之谷,来这里的人大部分站着进来,躺着出去,可每个人都相信自己能站着出去。
    这是欺骗自己?
    刚才,符医生说了些什么?她温热柔软的手竟那样有力,紧紧抵进自己的肋下,“疼不疼?”“不疼。”他终于掩饰不住,心里禁不住艾怨那只白皙的手怎么会制造出这种疼痛。对医生来说,这是个探病的好手段。而对女人来说,这像是件残忍的事。刚才刹那间,他切实感觉到了那块硕大坚硬的肉块是深深潜藏在内心中的悲哀。即使自己用百倍的麻木和千倍的超脱,也逃避不了这硬邦邦的现实。
扯淡。为什么要说不痛呢?是男子汉的自尊心,还是面对那俏丽的异性容貌而产生的虚荣感?抑或是希望这温柔的手搁在那部位长一点时间?这样的念头算不算邪念?
    该死的。我在欺骗。符医生呢?
    周世成微微闭上眼睛,像过电影似的认真回忆着符医生的表情举动,乃至鼻子、眼睛、唇角、眉梢的活动。
    她认真用听诊器检查了他的心肝肺,又从护士手里接过病志,询问了一遍用的什么药,打的什么针,然后,盖紧他的被角。
    “符大夫——我……”
    “没什么,小病。”
    女医生转到3床,开始重复刚才的动作。他忽然烦躁得想呐喊。最好能打开窗子,对着外面那个广场,歇斯底里地喊,兴许能吐出一口浓浓的痰。
    她的表情呈现出一丝不苟的欺骗,看不出分毫的勉强和造作。她的年龄和他相差无几,可对他这个垂死的病人竟没有表现出半点的惋惜和怜悯,一本正经地施行理智的骗术。没有隐喻或暗示。
    他知道他得的是肝癌,意识已毫不动摇地告诉他。可符医生仍然是无所谓的神色。从这个意义上他竟得出女人也是残忍的结论。
    他突然想起身边的那个女人,上个星期五她没来,错过了一次宝贵的探视时间。后来,她来了一次电话,说明了一个毫无理由的理由——工作太忙,没时间。
    和一个另外女人比较自己的妻子,这是男人们常有的事。尤其是他和她已经分别快一年了,那张熟悉的脸庞一直在维持着他无边无际的猜测和遐想。他是在30岁那年和她成婚的,一年半后,他就住进了医院。他们虽然说不上相亲相爱,但从没有翻脸吵架的时候。虽然,这样的夫妻生活不符合他的理想,但是随着病情的加重,他渐渐淡漠了那种像他这样年龄男子的应有欲望,只是在心里平衡着生活的杠杆。他无数次自责过自己的厄运给妻子带来的痛苦,没准儿在什么时候也会滴下几滴莫名其妙的泪水。但是,每当眼前晃过那张熟悉的脸庞,他在情感上绝对不相信他得的是那种倒霉透顶的病。他并不觉得他老婆是个好得不得了的女人,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曾为她鼻翼旁有几颗浅浅的雀斑感到过遗憾。在婚后生活中他也曾半真半假地揶揄过她脸上不光彩的遗物,并敦促她采取最高级美容术来消除他的遗憾。可是她依然没对自己的不足表现出弥补的积极性,倒是指责过他爱得不深刻。对这个人们通常反复咀嚼的问题,周世成从自身的感觉上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在这以前,他从来都宣称自己是传统道德的信徒。一旦和她讨论这样的问题,他便非常明确地表明自己虽然比较守旧,但也是个开通的人,他反复强调过如果这样活下去没滋没味,她可以平静地离去,像外国小说里那些可爱的丈夫一样。他记起她似乎并不介意他开这种玩笑,从来也不吐露发烫的字眼。只是默默一笑,用眼睛斜他一眼。她内心兴许积蓄着他期望的火花,只是不能点燃。他也清楚,这对他来说是一种爱护,任何一种作爱形式对他来说都意味着自找不幸。
    老婆到底爱不爱我呢?由女医生身上产生的这种潜意识使他开始重温旧日那种温馨。他打心里承认,他们之间更多的是理智上的节制,这种节制一幕一幕使他索然无味。没有惊心动魄的场面,偶尔的行为本身并不蕴含着令人震撼的力量。现在想来简直俗不可耐。
    难道她内心深处只是屈从了命运?
    她默然的笑也是欺己欺人?
    这样的命运搅得他双眉紧锁,嘴唇紧闭。他是个乐观的人,得病后更有些没乐找乐。他听出对面的三床“吱吱呀呀”地发出了阵响声。午睡时间,这是顶讨厌的声音。
    “睡了吗?”
    “操!睡不着。”
    “算了吧,起来聊聊。”
    病室里4个病人不约而同地坐起来,飞扬的毛毯扬起一阵细蒙蒙的绒尘,在光明的窗前活蹦乱跳。
    “我这病没确诊,他妈的这心里总不踏实。”三床的老韩头开始按惯例用手指摩挲脚指头。
    “没确诊?”一床的顾伟瞪着认真的眼睛,“你真是老糊涂了,你打的什么针,吃的什么药,心里早该八九不离十!”
    “你知个啥?前天我儿子去李院长家送了两筐苹果,得了个准信,病不大。”
    “什么病?”
    “可能是小肠疝气。”
    “缺他妈德,你儿子是个不肖之子。”顾伟趿着拖鞋站起来,撇了撇嘴,“从进来,我就没想到能出去。我有数,不听医生那份邪。反正我光杆一条,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顾伟年轻得可怜,他的直言给405室又罩上了一种灰暗的色调。老韩头探着皱巴巴的下巴若有所思,胖子魏正耷拉着脑袋,双手叠压在胸前,像是心脏病暴发的前兆。
    “四号,想什么,来点开心的东西。”顾伟坐到他的床边,伸出手轻轻搁到他嶙峋的肩头上。
    “别,我现在心有点烦。”
    “烦什么,今天是星期五,应该高兴。”
    周世成似乎想起什么,侧过身子,从枕头底下掏出一页挂历和铅笔,重重地在今天的日子上画了一道杠。
  
    要是没有这么多的病人或病人家属,相信医院里不能制定这么严格的探视制度。看到簇拥在那道褐色便门的探视者,他不禁忿忿然。好多年,他从没到过医院,也决没想到医院竟是这样轰轰烈烈的场面。他开始埋怨医院太小,设施太差,同时也相信住院者当中不乏不该住院者:现代生活使人们康健长寿,也使医院生意兴隆,这使他百思不解。
    没到探视时间,走廊上空空荡荡。他的足迹踏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声响。忽然有一阵响亮的欢笑声。是一群实习的姑娘搂肩搭背,大声说笑,笑着谈着昨日舞会上的事情。洁白的衣帽和摇摆的短裙像是阳光一般直射入他的视觉,使他什么也看不清,一切都在飘飘渺渺地化为一道道淡淡的光环,由近及远,隐约逝去。他打开面前的那扇窗户,一阵凉风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面颊、脖颈和前胸,他才感到自己的切实存在。
    她今天该来了吧?
    为什么规定星期五探视?每个礼拜只有一个星期五。他突然记起星期五是她的公休日。这念头使他激动不已。好像这不是什么巧合,应该认定为冥冥之中无形的律条。因此,他才能清楚地回忆起他们真正结合的那个炎热的星期五的下午。
    “靠这边坐,这边凉快。”她把他扯到散发着皂味的单人床上。他脱掉汗衫,往她身边靠了靠。她贴他贴得越来越近了。
    “真热。”他说。
    “我冷。”她说。
    她手中的毛衣针穿梭般往复运动,饱满的胸脯一挺一挺,气挺粗。
    “你好像有病?”
    “是吗?你赶快决定,现在还来得及。”
    “就这样坐一下午?”
    “随你心情。我的意思,你今晚也别走了,家里没人陪着我。”
    “这……”
    “结婚证都领半年了,早就是合法了。”
    “啊,我这人,真是。”
    “……”
    这种拘泥于细节上的回忆,并没有给他带来生理上和精神上的快感,反而增加了一种莫名的惆怅。如果说刚才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幅她的欢快淋漓的形象,那么由此而来的则是违心的应付实际上的淫乱放荡。他有点呕吐的欲望。
    最可怕的是为什么有这么想的脑袋。没办法。
    真想从这4楼上跳下去。他鬼鬼祟祟地左右瞟了一眼,发觉走廊上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探视的时间到了。
    他略略迟疑了一下,目光依然注视着窗外的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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