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连解放六十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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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序
叶茂花红(节选)
迷人的海
无声的雨丝
耍天门刀的弟兄(节选)
相会在星期五(节选)
夏大拉(节选)
死灰(节选)
豆腐王
情惑(节选)
日月
鸡肋(节选)
仕途(节选)
机关·机关
海天不一色(节选)
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
一顿温柔
英雄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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耍天门刀的弟兄(节选)
作者:王正寅
     快走到公共汽车站了,突然身后有人喊我。原来是房产公司的赵工程师追了过来。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他气喘吁吁地,异常兴奋,“那一些博物馆不收的物品,都随便用车拉回,堆放在公司的后院里了,但是去年春天搞卫生,也打扫走了……”
    “既然如此,这对我还有什么价值呢?”
    “可能有点希望吧,”他依然兴奋地说,“施工员小高经常好拣些瓦片、砖头、罐罐什么的。有一次我问他,你喜欢古董吗?他说他不喜欢这些发霉的东西,是他父亲喜欢,送给他父亲的。你看,这总算找到一个收藏者了吧?”
    “太感谢你了!”我立刻握紧他的手,“他父亲是谁?”
    “就是高软骨高满仓!”
    “啊,高副县长啊!”
    高满仓在“文革”前,是J县副县长,“文革”中外号高软骨,无人不晓。记得陈士瑞曾说过,“四清”时孙家兄弟这一对正反典型还是他树的!
    “今年春,他冠心病发作,死了,不过,可以问问他儿子。”赵工程师说。
    “啊,他死了!他儿子在哪住?”
    “小高就住在这汽车站前边,你可以向他了解了解嘛!”
    我在旅社定下了房间。傍晚,我向小高的住址走来。
    据我所知,高软骨原先的外号是叫做高铁骨的。这名字源于J县全境解放前夕。高满仓的家乡土改后,处于共产党和国民党“拉锯”时期,有一天夜里,国民党还乡团摸回来,逮捕了我农会骨干,把年轻的农会会长高满仓吊在梁上毒打,要他供出全村党员。高满仓破口大骂,拒不交代。如此折腾了一个整宿。天将明时,我们的部队包围了村子,敌人扔下高满仓,仓皇逃跑了。从此,他赢得了“高铁骨”的尊号。“文化大革命”前,他担任了J县副县长。但是“文革”一开始,他就首先被打倒了。问题开始是发生在他的古董热上。一个共产党员,一个革命干部,怎么对古玩会有那么大的迷劲儿?于是,“造反”英雄们把问题追溯到“拉锯”年代的事情上了。是真铁骨还是假铁骨呢?弄来弄去,弄成投降变节,被敌人留下来潜伏到革命队伍中来了,冒充铁骨。据说,那时,人们把最先进的刑具都用到高铁骨身上了,铁骨很快变成了软骨,在严刑拷打面前,问什么便招认什么,把他所召集的,有县委、县政府部、局长以上干部参加的各种会议,都承认成是发展“国民党员”、开“地下国民党”会议的反革命活动。还在孔庙里罗锅桥的树下藏武器。在诸如三角带等刑具摧逼下,要他指出哪些是他发展的“国民党员”时,他苦于应酬这些肉刑,便随意指出他双目所到之处,都是他的党徒。最后,连看押他的人也无法幸免。这样一来,受到株连的人竟达数百人之多,成为轰动一时的“J县地下国民党案”。据说,由于人们怨声载道,又落实不了,后来不了了之了。事实上这一地区不存在“地下国民党”,再愚蠢的上级也不会朱笔下批的。但回过头来,倒霉的仍然是高满仓。是啊,还是在共产党的法庭上,骨头竟然这般软,问什么便招认什么?对待这些指责,高满仓抚摸着自己浑身的伤痕,辩白说:“正因为是在自己党的法庭上,我才这样,以免得皮肉受苦,如果是在国民党的法庭上,我拼死也是值得的。”虽然如此,他在人们心目中,原先的形象终究没有恢复,数百位受株连的人,没有不骂他高软骨的。
    想不到,他几经摧残,又迷恋起古董了。正像今日有许多人喜爱唐三彩的马一样。然而,如果“财富”真的落到他的手中,安全系数会有多少?要知道,铁骨一旦变成软骨,其堕落程度就无法估计了。我此时担心的,是他会不会拿去请功受赏。
    “我父亲活着的时候,的确很喜欢古董。”小高字斟句酌地谨慎回答我的问话,“他收藏的古董,都是从文物店、美术商店、陶器店买来的仿制品。”
    “那么,你替他搜集的呢?”我问。
    “啊,那都是发霉了的破烂!他看过之后,随手就扔掉了……”
    “总有舍不得扔掉的吧?”我紧逼着。
    “你若不相信,就到他的房间看看吧!”他不耐烦地打开了对面的房间。
    高满仓的老伴早已不在人世了,想来,这间房子是他晚年消闲的地方。房间里除了写字台、书柜、茶几、一架单人床外,两个古董柜占了整整一面墙壁。古董柜装满了坛、罐、壶、祭器和金属制品,以及木雕、金石篆刻等。大都是出土文物的仿制品,颜色鲜艳,做工讲究,造型富有想像力。件件都擦抹得干干净净没有灰尘,锃锃地反着光。
    我要寻找的“出土文物”当然不在这里,我终于失望了。我估计,小高此时正在嘲笑我枉费心机,或者将要发出斥责之声。因为年轻人大都是有脾气的。
    “怎样,我没骗你吧,这都是从商店买来的,没有一件是地下发掘的,是吧?”
    他没有发脾气,连原先那种不耐烦的神情也没有了。反而多了商量的口吻,其实用不着这种口吻的。这引起了我的注意,但又找不到破绽。
    “对不起,耽误你吃晚饭了,小孩子爱饿呀……”
    “嘻嘻,我还没结婚哩,哪来的孩子!”他送我到门口。
    “哦,你还没结婚啊!”我抱歉地打量着他,“怎么还没结婚呢,有三十多了吧?”
    “头几年爸爸没平反,也没人跟咱,就耽误了。不过,也有了,她就快过来啦,喏,房间都是她来帮我收拾的……”他朝屋里一展手。
    在街灯下,向着旅社的方向,我迈着缓慢的步子。我失望了。这个高软骨也罢,高铁骨也罢,他也帮不上我的忙了。或者,他那时已拿去请功受奖了,若不,他儿子怎么是那种迟疑不安的神情呢?然而,古董柜里陈列的,确实都是从商店里买来的,新烧的釉彩,闪闪发光。他去了,他的心爱之物,儿子依然也欣赏着,在儿子未婚妻的手里,更加珍贵了。年轻人比年老人似乎更喜欢这足以能够标榜家庭文明程度的古色古香的仿制品。也怪可怜的,受到父亲的影响,三十多了还没有婚娶。“不过,也有了,她就快过来啦,喏,房间都是她来帮我收拾的……”那一丝得意的神采!
    我立刻反转身,加快了脚步,又返了回去。
    他一个人正在吃晚饭。
    “你看,我又回来了,你不感到絮烦吧?”我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来。
    他放下筷子,惶惑地望着我。
    “现在古董柜里陈列的,是你准备结婚的装饰品,那么,其余部分呢,你扔在什么地方?是不是还需要找一下你的未婚妻?”
    我的问话显然震动了对方。
    “你想要干什么?”他提高了不满意的声音。
    我急忙从衣兜里掏出了陈士瑞生前留给我的信,递给了他。
    我便把我迄今对这封遗书的理解,全部解释给他听。年轻人的情绪终于出现了转机。
    “没想到啊,无巧不成书!”他嗫嚅着。
    我连忙应答:“我知道你能帮助我找到线索。”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你得替我保密!”他先给自己下了结论,然后又提出条件。见我不住地点头,便说:“1976年春天,我们工区在四号工地挖地基——那时我还当工人,有一天,还不到钟点,大伙便吃晌饭去了。我因为发现了一只小罐的罐口,就继续挖下去。等拿起来一看,不是古代的东西,而是县陶瓷厂这几年生产的腌咸菜的小罐。罐底的火印可以证实。口子用牛皮纸糊好,封满了厚厚的石蜡。说真的,咱那时觉悟低,以为里面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悄悄装进我的老牛皮背包里,骑上车子回家吃饭了。到家以后,打开一看,嗐,既没有金子,也没有银子,而是塞满了的稿纸……”
    “是J县法院的稿纸吧?”我急不可耐地问。
    “是啊,是J县法院的稿纸。”他吃惊地看着我,“上面写了满满的字,好像是长篇大论的文章,我不知怎么办好,急忙喊来了爸爸。爸爸翻看之后,就全部拿到他自己的房间继续看,简直是着了迷。我向他讲了东西的来源,问他:‘扔了吧?’他说:‘不能扔,还不能对任何人讲,我来处理这件事。’我问他:‘这是什么东西?’他说:‘你不要打听!’可从那以后,他总是心事重重的,进来出去唉声叹气。我再追问他,他只是光摇头,嘟嘟嚷嚷地说:‘错了……全错了……’都是因为那个罐子。我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样折磨他?背着他找了好多次,再也没见到那个罐子。”
    “爸爸一个人收藏的,任何人不知道。我只是看到他又重新烧腊封好,别的我就不知道了,直到他今年开春突然心肌梗死病故,我一直没顾得上想它。”
    多么糟糕!几乎是唾手可得了,偏又生出枝节。
    “我全部对你讲了,你自己怎么找都行,可就是别讲出我当初拿家来的动机……”他又一次恳求着。
    “我真的不知道。因为准备结婚,我把家中所有的东西都归弄了一遍,没有发现这个罐子。我当时还琢磨,爸爸把它藏到什么地方了?”
    “这么说,我们肯定找不到了?”
    他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都八点多钟了,他晚饭还没有吃完呢。我只得站起身来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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