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连解放六十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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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序
种谷记(节选)
高玉宝(节选)
眩惑(节选)
曲里拐弯(节选)
枪响刘公岛(节选)
外交官(节选)
黑白人生(节选)
下级军官(节选)
兵谏前夜(节选)
残酷的夏夜(节选)
古国的振荡(节选)
东方风云(节选)
我短暂的贵族生活(节选)
爱个明白(节选)
步云山夜话(节选)
歇马山庄(节选)
镣铐与梦醒(节选)
志愿门(节选)
最后一个战犯(节选)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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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战犯(节选)
作者:刘毅 徐铎
    内容简介  作品着力讲述了一个百岁老人的故事。本世纪初,他从小山村走出来,进了日本在殖民地开办的学校求学,并远渡东洋留学。学成之后,他也曾想报效国家,但他当伪县长,也当过国民党和战犯。解放以后,他在监狱里呆了30年的时光。但他始终以积极的人生态度去对待生活,面对着依然接踵而来的打击,他依然没有消沉,没有回避,保持着良好的生活习惯,甚至保持着一贯的信念。在养育自己的那个小山村,他靠着替人写诉状来过日子,一直到了21世纪,他仍然健康地活着,成了一位有传奇色彩的人物。
    此为该书的引子和第1章。


引 子

    硕士研究生毕业以后,我的愿望就是能到大城市的大法院工作,将来能成为一名大法官。没有想到,我却被分配到了金县。金县是我的故乡,我本不留恋故乡,上了几年学,又回到了故乡工作。倒像一个留恋土地的农民。让我更没有想到的是,在县法院工作了几年之后,又被任命为三十里堡法庭庭长。三十里堡是一个小镇,这里距离我的老家“狼窝”更近,只有七八里路的样子。这使得我更像一个重返故乡的农民。与我的爷爷相比,人家青年时代就走出了山村,参加了革命,在广阔天地里干出了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而我到了21世纪,在北京念完大学,还得了硕士学位,却又重新回到了老家,好在老家的乡亲们根本就不认识我,对我来说,一切从头开始吧。

第1章

    上任后没有几天,我就接手了第一桩蹊跷的诉讼案。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蹀躞着一双如今已经很少见的三寸金莲,神秘兮兮地来到了我们法庭,义愤填膺地要控告她的老头儿。她的老头儿不是犯了虐待罪,也不是犯了偷盗地里庄稼的罪,而是犯了偷自己儿媳妇的罪。放在旧社会,这个罪名叫“扒灰”。老人一边说,一边打着哆嗦。从她那皱巴巴长满了老人斑的皮肤和皱纹就能断定,她已经过了耄耋之年。她的声音颤抖着,有些声泪俱下,她说,因为我儿子是电灯泡,碍着他们的眼,他们俩就合起伙来把我的儿子给害死了。我的儿子死得屈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要为我的儿子讨回公道。
    我问她,老婆婆,您多大年纪了?
    她张开了豁牙漏风的嘴说,我今年八十八了。
    当法官的人在这样的场合是不应该笑的,但我还是有些忍俊不禁。我说,老婆婆啊,您的老头儿多大年纪了?
    她说,他比我大两岁,他今年九十整啦。
    我说,您与您的丈夫是不是结发夫妻?
    她说,我和他不是结发夫妻,我们俩是半路夫妻,勺子碰锅沿已经快七十多年了。   
    我说,你们俩有这么多年的感情,您的老头儿怎能背着您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来。再说,90多岁的老人,应该不可能再犯生活作风的错误了。这法院不是随便能进来的地方,到这里来告状,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所以,没有事实根据的话,不能随便乱说,即使是说自己家的人,也不能望风捕影。
    说到这儿,老太太昏花的眼睛突然一亮,她说,这可是千真万确的真事,死老头子背着我在地下埋了好多金元宝。这些日子,死老头子悄没声地把金元宝从地下挖了出来,找银匠,打成了首饰,送给了我那个狐狸精一样的儿媳妇。我现在是掉进了开水锅里的皮球,说是混蛋吧,肚子里还全是气。共产党坐天下已经有好几十年了,我的老头子和儿媳妇竟然做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只要我老婆子活着,只要是共产党坐天下,我就要替我的儿子申冤,我就要告状。就不能让他们当着我的面吃里扒外。俗话说家丑不能外扬,可我就是要把他们通通地揭发出来。我已经告他们告了50年了,虽然没能告倒他们。但是,我的心不死,我相信,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听说咱们法院又来了一个年轻的小法官,我就来找他来了。这里的法官我都认得,就你我不认得,你就是那个小法官了?
    我承认,我就是那个刚刚上任的小法官。
    人到老了的时候,那心性和脾气就像小孩子,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甚至能做出你想象不到的荒唐事。我安慰着老人,您就是告状,也要有个告状的状子。老婆婆,您回去以后,写一份诉讼状,交给我就行了,用不着你自己跑。
    老人说,可我不识字啊。
    我说,您找个人帮助你写就行了。
    老人说,你说话算话?
    我说,老人家,我不会骗您的。
    费了半天的口舌,才把这个老太太打发走了。回头一看,书记员刘风和审判员高志同都在捂着嘴乐。我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在乡下民间,什么蹊跷事都能给你端到法庭上来。新官上任,让一个老太太缠了半天。当法官的这几年,息事宁人的本事学了不少。我以为我把老太太打发走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我心里有数。因为老太太不识字,也没有人会帮助她把这件荒唐事写成诉讼状。这个儿媳妇傻呀,她跟着一个90多岁的老棺材瓤子能寻求出什么风流韵事来呢?
    刘风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她走到我跟前说,郭庭长,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打赌?打什么赌?
    刘风说,我说不出三天,这个老太太肯定会把诉状递到我们法庭。如果三天之内风平浪静,我请你吃谭鱼头火锅,而且咱们就到鸽子塘水库边上的那家饭馆。咱们吃野生的鲢鱼,不吃水库里饲养的鱼怎么样?
    打赌就打赌,到三十里堡来,你们也没正经给我接风。看来这顿接风的酒是要靠自己的运气和能力挣到手啦。
    我们另一位审判员高志同跳了起来,我当证人,这顿饭菜的标准不能低于二百元。
    初来乍到,我也想和庭里的几个同志在短时间内拉近关系。虽然不能靠着吃喝这种手段,除了刘风和做饭的杜大肚子,我们几个人的家都住在城里。只有到了周末才能回家,平时大家在一起从早到晚像过日子一样。大家平时打平伙的机会不少,都是大伙抢着掏钱,希望这次机会大家能给我。
    参加工作以来,我一直在县城法院当书记员,当审判员。几年来,我也碰到了不少让人哭笑不得的案件。喜欢京剧的爷爷告诉过我,你看舞台上那些古代的大官大将们,他们审犯人时手里为什么拿着扇子?
    我哪里知道这些事,我也不喜欢京剧。
    爷爷说,当官断案,什么样的案情都会发生,有的让人忍俊不禁,有的让人会感到毛骨悚然,也有荒唐的程度你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审案官手里的扇子,作用就是遮住自己的脸,挡住自己的表情,不能让自己的表情让当事人或者是犯人看出来。犯人看到了你的表情,你在他的面前威严荡然无存,你对他还会有威慑力吗?
    现实生活比我们想象得要精彩得多,你想象不到的事物已经在生活当中司空见惯了。大学毕业以后分配到金县法院工作,在参加审理案件的过程当中,我对于生活开始有了自己的理解。我的爷爷是1982年去世的,解放以后,他一直从事司法工作。也许是隔代遗传,父亲没当法官,我却当了法官。记得爷爷在谢世前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虽然不是当兵出身的,但在司法这个战场上,也不知有多少敌人遭受到了他的惩处。在司法战线工作以后,经他的手,他这一辈子也不知惩治了多少罪人,也不知把多少坏人改造成了好人。但是有一个人,也是金县人,而且是同一个村子的人。他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读书。他与他从小就是冤家对头,他们之间斗了一辈子,也互相琢磨了一辈子。直到他快要与世长辞了,他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哪一个是胜利者,哪一个是失败者。在谢世之前,我的爷爷还一直想见见他的这个冤家对头。遗憾的是,爷爷没能见到这个他想见到的人。爷爷病重的时候跟我说过多次,以后如有可能,一定要找到这个人。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我也不得而知。我相信,两座山碰不到一块儿,两个人却肯定能相遇的。这个世界你觉得它很大,有时你也会觉得它又那么小。
    也许这就是命运,解放初期,爷爷在金县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轮到我了,没有人知道我郭平就是郭子贤同志的孙子。我的爷爷郭子贤早在1981年就离休了。爷爷最后是在市政法委书记的位置上离休的,用他自己的话来总结他的一生,两袖清风,一肚子酒精。爷爷的清廉有自己的固执方式,我奶奶去世很早,好像是在爷爷40多岁时。但我的爷爷没有再续弦,单身一人走过了自己的后半生。不仅仅是怕他的子女们受继母的委屈,他更害怕的是社会上的风言风语。他自己头脑中根深蒂固的观念,好像再娶一个年轻有文化的妻子,就有悖于共产党人共产主义的信念似的。我们老一代人思想感情单纯得都有些可爱,连续娶一房妻子都要与一个共产党员的思想品德联系起来。相信爷爷不会遗憾,因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
    我非常尊敬我的爷爷,二十多年过去了,在金县,甚至在市内,当有人提起郭子贤老书记的时候,没有人说他的坏话,而都是溢美之词。一个人的名声是相当重要的,历史上的那个刘罗锅根本对人民和社会就没有做出过什么贡献,但是,人家做人做得好,口碑也就树立起来了。像文天祥,像寇准,他们都是一些声色犬马式的人物,但是,在国家和民族面临着灭顶之灾的时候,他们能够挺身而出,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做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举动。什么是英雄,这才是英雄。
    分到金县法院也没有多长时间,院领导也知道我的出身。因为我是革命家庭的后代,他们是有意识地培养我,在我们同一届人当中,我是第一个当上庭长的人。这对于我来说,不仅仅是职务,更是责任。许多训诫和箴言都是从爷爷那里学来的,“谦虚谨慎,永远都认为自己不行,这样你才能进步。”这都是我爷爷的语录。
    有一出清官戏里,清官大堂上高悬着的一块匾上题着:“慎思守志”。爷爷把它当作自己的座右铭,写在笔记本的扉页上。我也将这四个字写在自己的工作手册上,与他共勉。虽然自己来到了乡野小镇,这里不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大案,但一切都要从头做起从小做起。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我都把与同志们打赌的事情忘记了。
    到了第三天,一大早,那位状告自己老头儿的老太太又来了。她的手里紧紧地抱着一个大信封,看见我,扑通就跪下了,双手把手里的信封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她不再叫我小法官,她简直就像在表演舞台上的戏文——青天大老爷,你可要为民女做主啊!民女冤枉啊!民女的儿子也冤枉啊……
    也不知是谁导演了这出戏,我连忙迎上前去,把信封从老太太的手里接了过来,把她也从地上扶了起来。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事,像演戏一样。刘风和高志同他们偷偷地捂着嘴乐。因为他们赢了,而我输了。
    当我打开诉讼状,我不觉怔住了,只见那状子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地写着——

    清正廉明的大法官,明察秋毫的大法官:
    民女张王氏,山东平度人氏,今年八十有八。在行将就木之年,仍不忘替儿子申冤,为自己鸣屈,为社会伸张正义。
    六十年前,民国三十二年,即公元一九四三年,吾带一子张行良,改嫁孙成全。
    改嫁之后那十年里,一家人生活得也算和睦幸福。公元一九五一年,吾子张行良娶吉林榆树人江冬梅为妻。第二年,夫妇两人生下一男孩儿,生活还算美满。谁知美满之下竟然隐藏着阴谋,身为人父的孙成全道德败坏,人性丧尽,他嫌我人老珠黄,他把眼睛盯在了儿媳江冬梅的身上。究竟孙成全采取了什么手段,使用了什么花招,不得而知,但他在暗地里与儿媳江冬梅勾搭成奸。吾儿张行良生性老实为人本分,他曾经多次规劝过自己的妻子江冬梅。对于与公公通奸一事,江冬梅矢口否认。张行良也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可是,孙成全和江冬梅二人为了达到长期通奸的目的,他们沆瀣一气,不知采用了什么手段,将吾儿张行良害死。
    此案曾经为县公安局立案,经过长达一年时间的调查取证,均未查到结果。孙、江二人就这样逃脱了法律的制裁。这个案件虽然过去了整五十年,但在吾心里,却一直未将此案放下。五十年来,吾在暗地里静静观察,孙成全与江冬梅因为臭味相投,全无礼义廉耻。从前还知晓躲避人的耳目。可如今,他们已经明铺暗盖。儿孙已长大成人,他们也老之将至。本应有个老人的榜样,岂不知,他们更加珍惜夕阳西下前的余晖,更加肆无忌惮。吾以为吾儿张行良的冤案永远也得不到昭雪,但如今的中国已经进入了法制社会,如今世界的科学技术也是令人瞠目结舌。五十年前,虽然公安人员进行了认真细致的破案工作,但没能找到他们犯罪的细节和事实。如今,有了DNA技术,从血液里便可检测出谁与谁有血缘关系。张行良是吾与吾前夫的亲生儿子,孙成全有自己的亲生子女三人。张行良与江冬梅婚后生有一子,从孩子的长相上便可看出此子是张行良之亲生。但是,江冬梅后来生下的那个孩子,肯定为孙成全的亲生。因为这个孩子的长相就是从孙成全的脸上扒下来的完全一样。空口无凭,从前无法认定的事情如今能够证实。吾今日上诉,就是要讨回吾儿的公道,替他申冤,请求法官能为其做一DNA检测。吾儿在九泉之下,就是要在吾有生之年了却这个夙愿。只要弄清了冤情,想必吾儿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世界上有许多不清不白的冤案,但这个冤案却能在科学技术的帮助之下真相大白。黑脸包公之所以美名盛传,就是因为他能探幽抉微,明察秋毫。决不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放过一个坏人。自从吾儿死后,吾一直没有放弃对这个案件的追究。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十年,但吾相信,事实的真相就会昭然若揭。那些邪恶之人一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如今诉讼状都是电脑打印出来的,而这份诉讼状是用蝇头小楷写成的,从那苍遒的笔力上能看得出来,这个写状子的人年岁也不会小。这字写得非常有功力,而且写得也有才气。能看得出来,虽然不是专业律师写成的,但也绝非等闲之辈。从字里行间能看得出来,这决非婆媳之间鸡鸣狗盗琐碎家务小事,打情骂俏之中似乎隐藏着一件五十年前的杀人重案。它也在告诉我们办案人员,五十年来,这个为人母亲的人,一直没有放弃控告这一对害人的恶人。
    也许是一种职业的习惯,诉状中在指点办案的人员,这个案子好像并不复杂,江冬梅与自己的丈夫有一个孩子;按状子上说的,江冬梅与孙成全私通也生下了一个孩子。只要通过DNA检测,立刻就能查清楚这个五十年前的遗案。
    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没等我发问,刘风就先开口了,从1953年起,一直到现在,这个名叫张王氏的老太太就告状,告她的老头儿和儿媳妇扒灰,害死她的亲生儿子。自从有了第一任三十里堡法庭庭长的那天起,连同三十里堡的派出所,以至到县公安局,都没有放过这个案子。因为年代太久远了,因为时间太漫长了,司法部门才渐渐淡忘了这个案子。后来的人也不是对这个案子不负责任,问起五十年前的这个案子,所有办案的刑侦人员都退休了,也有的去世了。不要说办案的人,如今连一个知情人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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