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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云山夜话（节选） |
| 作者：邵默夏 |
第十部
第１章
狼与人较量，最终还是狼败了。胜利的李占理认为放了狼比杀掉狼好。
那一天后半晌，李占理就准备过山到仙人洞去。他想到刘有福第一次离家，一个人在山上过中秋节，一定感到冷清，凑过去跟他热闹热闹。
李占理提了两瓶龙泉老窖，是这个地方的名产。鸡、鱼罐头各拿了一个。三天前老婆托人带来的月饼也带上两个。一一装进挎包里，打算趁天亮就过山去。夜饭在自己屋吃，吃完就动身。
李占理打算得挺好。
想不到，正当他做晚饭时，刘有福来了。
刘有福今天穿得新锃锃的，出远门似的。他也提了一包吃的酒、罐头、月饼、香肠等等。
李占理说：“你看我正想到你那里去，你倒先来了。”
“怕你孤单。”刘有福说。
“我这人在外面闯荡多年，也没有个年节，家里人过年过节也想不起我来。我是在家不在家，人家一样过节。不像你，多少年守在一起，一时离开了，哪一方心里都不是滋味。”
李占理语气挺凄凉的。
“今天我备了酒，咱弟兄俩喝个痛快。”刘有福说。
说着就把提来的食品摆出来。
李占理也从自己的挎包往外拿吃的，一一摆到饭桌上。一边往外拿，一边指着柜子说：“不够吃，那里还有。”
到底是改革开放政策好，只几年人民生活就提高了。这屋墙角横躺着一堆空酒瓶子，足足有五六十只，佐证主人生活富裕和有喝酒的历史了。
李占理说着就把铁锅里的饭菜端到桌子上，喝酒吃饭合而为一。
刘有福坐在对面，凳子是利用弯曲的松树根做成，古朴典雅。
两个人相让一下，就喝起来了。
李占理忽然想起——刘有福来李占理这里也有几次了，逢到吃饭时候，赶上李占理喝酒时，每次让他，他总说：“你喝你的，我是滴酒不进。”
“出家人，有那个清规？”李占理问。
“虽有清规，也在自己。我是从来都不沾酒，惯了。”
“今天刘有福你一杯，我一杯的。许是老婆下了山，一个人闷的，破了戒？人逢佳节倍思亲嘛，八月十五，思家心切所致的吧？”李占理心想。
“再喝。”刘有福劝李占理喝酒。他拿起酒杯，对李占理说：“老李大哥，我敬你一杯。今天是团圆节，家家团圆，你我回不了家，咱们在这儿喝个够。”
刘有福好大酒量。李占理计算了一下，一人一杯，这工夫已经四两酒下肚了。一瓶老白干，就剩下个瓶底。
“你好大酒量啊！”李占理说。
“不大，半斤八两吧。”刘有福说着就给李占理倒酒，“大哥，我敬你一杯。”
“刚才敬了。”
“礼多人不怪，再喝一杯。”
李占理看看刘有福的脸，黄蜡蜡的，“酒漏子。”李占理心里说，“原来说滴酒不进是假的。怎么这点小事也撒谎呢？”李占理感到自己面颊已经有点热了。心想，必须想办法对付他。想到这儿，李占理把酒换了。
两个人你一杯我一盏地继续喝酒。
“一醉方休。”刘有福说，继续给李占理敬酒。
李占理看看刘有福，顿觉眼前模糊。他用手擦擦眼，再看刘有福脸，脸拉得老长，像驴脸。脸上还有毛，毛茸茸的，此刻在李占理眼里，刘有福就像雾天的景物，模模糊糊。
“是我醉了，还是怎么的。”李占理心里说。
李占理再定睛一看，长脸，长嘴，长长的耳朵，尖尖的牙齿，狼——刘有福不见了，他对面竟然坐了一只狼。
李占理吓得冒了一身汗，神志立刻清醒了。“妈的，是狼。这妖孽。”
那狼竟还喝：“干，大哥！”可话已经不太清晰了。
李占理故作镇静，这时候一慌张就坏事了。得再灌它，把它灌得烂醉如泥才行。为了不使狼疑惑，他举起杯来敬酒，自己也陪一杯。
这时候李占理清醒了，他想看看这狼到底要干什么。
再喝，再喝，那狼完全显出原形，“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李占理赶紧找条绳子把狼绑了。这绳子是一条铁链，是修水库时石匠们抬石头用的。李占理锁好狼，然后再关门，防止外面的狼来策应。
天上的月亮正明，在高高的松树梢头，很圆很圆。
李占理这个时候，当然没有心思喝酒了。他准备应付外面来的狼。他先把枪弹上了膛，再把尖利的扎枪摆在身边。还把火和油也准备好了，真正狼群困了小屋而不得脱身，他得用火攻。狼怕火，大火烧起来，狼会逃之夭夭。
他准备好了，单等狼群上门了。
这时候有人敲门。谁？从门缝向外看，竟是刘有福。
见鬼，怎么又来个刘有福，又是狼变的。
刘有福在外面敲门。
“不能开门，你是狼。”
“我是刘有福。”
“你是狼。”
“说梦话，再不开门，老狼真来咬我了。” 回头看看，那只酒醉的老狼还在地上呼呼大睡。
李占理把门开了。
“你若早来，就会有两个刘有福了，演出个《盘丝洞》，闹个真假包公分不清。”
刘有福愣了。李占理把刚才发生的情况一一向他讲过，他初时不信，等看了正醉卧在地上的老狼，这才信以为真。
刘有福嘴里不住叨念：“罪过，罪过。”
两个人比一个人胆大。两个人看守狼到天明。
狼醒酒了。
老狼看看自己的处境，知道自己阴谋失算，眼下最要紧的只能是设法逃脱了，而李占理又是自己多年的老对手。想到这儿，它打了一个寒噤，心想：“只能哀求了。走一步算一步，往前走着看。”
“你还不甘心。”李占理说。
“失去孩子我受不了。失去孩子就是失去希望。”老狼嘤嘤哭起来。
“你到底为什么抓人的孩子？”
“我是要把狼的本性传给人，新造一只狼。”
“你今天变了人，还会变别的吗？你把你的法术统统拿出来吧。”李占理说。
“再没有了，再没有了。我的法术都被你破了。”狼说。
“听说你能七十二变？变来看看。”
“古语道鬼怕恶人，又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比我厉害，我的法术就不灵了。”
“说说你怎么变成人。”李占理说。
“要变什么得有个条件，今天是八月十五日，家家团圆，你在大山上孤单，想着刘有福，我就投你所好，借着刘有福身形来了。你信就在，不信就不在。心诚则灵，就是这个道理。”
狼说完又哭起来，哀求放了它，声音哀戚，令人闻之心酸。刚才因为老狼借过他的人形，面有愠色的刘有福，这时心也软了，出家人慈悲为怀。虽然他不承认自己是出家的和尚，可他还是长久受过佛家道德影响的。这时候下意识地念起了“阿弥陀佛”。
“放了你，你会再换个地方作践人。”
“不会，不会了，从此我回到南山，专心修炼。修成正果，再也不动凡心了。”
老狼哭了一阵又说：“这些年的气候、温度，适合生长，许多绝种的东西又重生了。你信，就灵；不信，就灭了。我是你手下败将。当年你砸过西山老狼洞牌位，使我多少年断绝香火。这次借机出来，想不到又遇到你，真是冤家路窄。”说完又“嘤嘤”地哭起来。
哭得挺伤心，挺动情。
老狼不断哀求。刘有福终究是佛门子弟，虽然不愿再回空门，但从小受了佛家熏陶，见不得杀生害命。所以，一见恶狼哭，立时心软了，气也消了。他希望李占理放了老狼，就一再嘱咐老狼以后要学好修好，不可残害生命，不可教唆人做坏事，更不可抢人家的孩子。老狼频频点头，连连称诺。
一一嘱咐完了，刘有福看着李占理。
李占理明白刘有福的心思。他也没说话，只示意刘有福开了锁狼的链子。
被释放的老狼作过揖后冲出房门，化作一道火线向西山飞去。
第一次较量就这样结束了。李占理心想，还会有第二次的，也许他只赶上第一次，第二次……往后由别人做了。这不要紧，但较量肯定会有的。今天他放了这只狼，是他对较量的超然气度。如果杀死了它，传出去后，外界会认为狼被消灭了，就容易产生懈怠思想。其实狼还有，狼是不会被消灭光的。杀死一个失败者也不是他李占理所为。孬种才向举手投降者开枪。而且，这只狼修炼到今天这种程度也不容易。
李占理几次如此想，说不清是出于怜悯心，还是别的。
大连出版社１９９９年９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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