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连解放六十周年
简体中文 繁體中文 English
总序
种谷记(节选)
高玉宝(节选)
眩惑(节选)
曲里拐弯(节选)
枪响刘公岛(节选)
外交官(节选)
黑白人生(节选)
下级军官(节选)
兵谏前夜(节选)
残酷的夏夜(节选)
古国的振荡(节选)
东方风云(节选)
我短暂的贵族生活(节选)
爱个明白(节选)
步云山夜话(节选)
歇马山庄(节选)
镣铐与梦醒(节选)
志愿门(节选)
最后一个战犯(节选)
后记
您的位置:首页地方文献大连优秀文艺作品
古国的振荡(节选)
作者:王正寅
    演《生产大互助》的时候,虽然是乡村舞台,年轻的孙保康可算得是多才多艺、聪慧机灵的小生,加上他那小公牛似的健美的体格,无时不向姑娘家散发诱人的惑力。过早发育的苏玉改得天独厚,因为演戏提供的机缘,耳鬓厮磨,手脚相碰,每日每时地都为孙保康的人才和体貌所倾倒。他们在台上是毛二杠子夫妻俩,在台下却也是亲亲的一对儿。星星和月亮不知为他们摄下了多少甜蜜的镜头!在后阶段,炽热的欲火几乎能熔金化铁,就是在太阳公的眼皮底下,也不怕曝光。她每当想到这里就难堪得不行。后悔,这正是她后悔的地方。
    在玉带河拐弯的平川地上,是一片苞米的海。他们在那里曾经发生过第一次。讨厌的第一次哟,它打破了零的神秘,是无数次的开端。在密不透风的苞米海的中心,她竟然没有感到八月的闷热天气。但是,孙保康感觉到了,他把汗淋淋的白小褂脱了去,立刻袒露出他健壮男子汉固有的美——宽阔的肩膀,发达的两块胸肌的中间,生着稀疏的胸毛。他把自己的白小褂递过去,想让她拭去额上沁出的细密的汗珠儿时,她却着魔似的甩开他的白小褂,就像庙里一位端坐在彩坛上姿容秀丽的女神胎,一副静止着微笑的脸,眼腈不眨地盯着你,两只手哆嗦着解开身上的一个个扣子,脱去了绣着毛毡草的淡红色的兜肚,然后,一圈儿又一圈儿地解开北方未婚女子束胸的布带,让那两只受屈的却依然发育极好的乳房,在太阳的强光下直奔小公牛的眼界。小公牛在发狂前居然还有时间想到头上碍手碍脚的太阳公,稍有迟疑地抬头看了看他老人家。但是,苏玉改在结束了她诱人的动作之后,突然变得急不可耐了……
    唉,都怪年轻、任性、不顾一切!苏玉改嘘出一口气,难为情地用手抿了抿垂在额前的头发。虽然今年57岁的郭丰年过早地显得老态龙钟,但苏玉改绝没有与孙保康重续前缘的念头。要做乡长夫人,就得保持那种特有的面子。
    孙保康也陷入沉思。他二人坐在车前车后,相距不过二尺却如同天涯海角。如果不是因为苏玉改伸出一只救援的手,孙保康是不会让她搭车的。他载着她,他感到了她的体重,她还是那么轻盈、苗条,不见老相。黑发,一双灵活的大眼仁,那纤细的腰,那丰满的胸,那保养得极好的丰润的肌肤,几乎就是昨日的被王小流子调戏过的他毛二杠子的女人,是他曾经发狂的为之迷恋过的那少女的躯壳。是的,他只得到了这躯壳,没有得到她的心。
    在那说不清是幸福还是痛苦的第一次,他们订婚了,她扔掉了大胆地束缚着她胸部的布带子,让他为自己戴上了绣着毛毡草的淡红色的兜肚。毛毡草,孙保康为之心动的毛毡草,沾满少女温馨气息的毛毡草啊,是你令她摆脱了少女的束缚,与我朝夕为伴的。日后,纵然是拜了花堂我也不会把你置之一边,而要把你深深地藏进我甜美的记忆。是啊,那时他只要一想起她身上常戴着的这件绣着毛毡草的兜肚,就要甜美一阵子。  
    孙大妈按照玉带河的习俗,跑了好几趟亮水镇,为儿子买来了两条一般长短一般重量的黑鱼,要与媒柬一起送到苏家,作为订亲的喜礼。就在送喜礼的头天晚上,苏玉改把他带到晚上常去的玉带河边。
    “康哥,喜礼先不要送。”
    “为什么,你不是说越快越好吗?”
    “我得告诉你,我要给你提个条件。”
    “条件?”
    “是,我可不愿跟一个不脱庄稼人皮的丈夫去。”
    “皮?你这是什么……意思?”孙保康茫然。
    “庄稼人的皮嘛,你猜猜什么意思?”
    “是不是想让我去吃官粮?”
    “对了,你真聪明,进城去工作。”
    “我是长子,弟妹又小,那家里的地怎么办?”
    “那我不管,咱们要做夫妻,你就得答应我。”苏玉改不笑了,一副认真的神情。
    “好吧,我跟妈商量商量,等我把她劝通了,我就进城找活儿。”孙保康终于屈服了。
    “我给你五天期限。”
    “怎么还有期限?你是逗弄我玩儿吧?”孙保康突然发觉这是苏玉改开玩笑,他们常开玩笑的。 
    “不是玩儿,过了五天你还没找着工作,咱们可就得吹了。”苏玉改此时的神情,迫使对方不能不信。“改子,”孙保康大惑不解地说,“你这是为什么,咱们那一次不是订婚了吗?”  
    “那算什么,不过是一句话呗。”
    “可……你已经以身相许的呀!”
    “有什么凭证?以后不准你再提那个事儿。”
    “好吧,五天期!”孙保康愤愤地走了。
    孙大妈对儿子说,只要你俩好,家里的地她会带弟妹们莳弄好。孙保康于是跑到县城在建筑公司找到了活儿,满五天的时候,回来向苏玉改报信。
    “格格格……”苏玉改一阵笑声,又把孙保康弄得五里云团摸不着头,“一个挣二十五元钱的小瓦工,你可真有出息,你想让我当泥瓦匠的女人?这叫吃官粮吗?”
    孙保康是托人托脸,又加上那阵子国家大兴基本建设,才找到活儿的。他感到受到了嘲弄,望着站在自己面前几乎成了他不认识的苏玉改狠狠地问道:“那么你想找什么样儿的?”
    “条件也不高,就像郭屯郭丰年那样儿的就行了。”苏玉改无所谓的样儿,好像随便想到拿来做比较的人。
    机灵的孙保康可完全听明白了,心顿时透冷,这个女人只不过是让我知难而退,其实她早已变心了!可恨可恼的,是她动用的心计。 
    “改子,既然如此,你怎不明说呢?害得我跑到城里真的去找职业,你可真忍心!”孙保康哆嗦着嘴唇,“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是不是又爱上郭丰年了?”
    郭丰年在《生产大互助》里扮演的是一个既洒脱又流里流气的小生王小流子。难道苏玉改真的被王小流子调戏上了?要知道,郭丰年大苏玉改10岁呀,为了要当一个干部的妻子,年龄不般配也不顾了?
    苏玉改并不正面回答问题,而是沉下小脸儿,撇着嘴说:“如果你达不到郭丰年那种条件,从今往后咱们就别见面了,我和谁好,你就管不着了。”
    她转身走了,头也不回,只留下了那句绝情的话和玉带河愁闷的无休止的水声。村里的青年们说,毛二杠子女人真的被王二流子勾搭走了。
    一串铃声把他从久远的年代召唤回来,无意地向路边抛去一眼。啊,那泡子边上不是毛毡草吗?一片又一片,羽毛似的叶片,随风摇动。他为之倾倒的毛毡草,在玉带河两岸的浅水边,并不稀罕。前些天在碧流河水库工地当民工的小真子回来探家,挎包里带了很多书。小真子在工地考中了电视大学的函授部,每天在工地下班后自学,就是回家来住两天,也要学到半夜。他也跟着翻弄小真子挎包里的书,他也是喜欢书的。他发现了厚得两块砖似的一本叫做《植物图鉴》的书,居然凑巧翻到了“毛毡草”条下,这立刻吸引了他。他要知道,他司空见惯、又曾为它洒尽思情的植物,植物学家是怎么看待和介绍它的。

    毛毡草,叶丛生,直立,密生腺毛,八月间开花,花
    淡红色,系多年生草本,食虫植物,生于湿地……

    啊,食虫植物!那时候,我原来像一只小虫被它吃掉了。“嗤!”他朝路边的草丛嗤了下鼻子。它没有吃掉他,他从那生满腺毛的叶片里挣扎出来,重新生活了。妈在他的响水河姥娘家的屯子为他选了一位伴侣,那死在冤案中的柳迎春。
    那一年多亏了孙大妈一语道破“特务”案,母子二人回家后,队里仍然把他们打在四类分子堆里劳动,只是不戴白袖套。孙保康到公社找到当时担任革委会主任的郭丰年,质问他:“我孙保康既然不是特务头子了,为什么不享受社员的政治待遇?”郭丰年面无表情地回答:“这个问题要等待上级文件才能解决。”
    “还用上级吗?问题不是已经不成立了?”
    “当然是不成立了,若不然怎么放你回家呢!问题是,虽然问题不成立了,但不成立以后应该怎样对待你家的问题,需要有上级文件为依据。”
    郭丰年可能按照他的思维方式回答问题,但孙保康却听糊涂了,便气愤地说:“问题不成立,就是问题不存在,我和家属就该是好人,好人就该按照好人对待,这还要等什么文件?”
    “这你就不懂了,没有文件怎么能办事呢?下级离开文件没法儿活呀!我说了,文件是依据,你说你是好人,可一旦你不是好人呢?”
    一句话更加惹怒孙保康,他喊了一声:“那为什么又不给我戴上白袖套。”
    郭丰年也生了气:“孙保康,你怎么这样提问题?我们也不能胡乱来,上级文件也没有这么一份规定给你这类情况的人戴白袖套呀,你这不是刁难我吗?”
    孙保康气急无奈地回去了。
    过了几年,地主富农摘帽了,右派的冤案纠正了,定错的政治历史问题平反了。孙保康急不可耐地又到公社找郭丰年,要求平反,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做人。郭丰年的面孔不似上次了,不冷也不热,比精密仪器还有分寸。
    “啊,希望你再等几天。”
    “大家都平反了,我怎么就这么难?”
    “大家都平反了,那是因为人家都有事件。”郭丰年解释着,“你再等些天吧。”
    过了些时日,县委把孙家的结论批下来了。孙保康在公社主任的办公室里,看到的是郭丰年那一张笑容可掬的面孔,并且向他伸过手来,一边紧紧地握着,一边亲切地说:“保康同志(“同志”二字加了强音符号),祝贺你和你全家得到平反,这么多年可苦了你和大妈了!”
    意外的亲切,热流和冷流的交流,孙保康的两个眼角立刻挂上了泪花。郭丰年,这么多年难道你心里不清楚我并不是妈的屁特务吗?太会做官了!
    驴车赶进了郭屯。孙保康几次道谢想逗引出苏玉改搭救他的原因,都没有达到目的,只好讨好地绕道把她送到郭屯的北京平的住宅前。她下车后,孙保康笑着说:“我来不方便,晚上我让运姐来好好谢你。”
    “别别,”苏玉改连连摇手,“还是到你家吧。”
    “哪有那段理,应该来谢你,若不然还是我来吧。”
    “不,就到你家去。往后遇到什么难处,找我好了,不怕你见笑,今天这个社会,当官的总是能压茬子。”
    在车上,孙保康就想到,如果是平常的两个人的恩怨,有时为了某种利益的需要,他们会放弃前隙,就跟做一笔生意一样。而他与她男女之间的恩怨,尤其是作为失恋和被无情的遗弃者,他是无法放弃前隙的。但她救了他,打算备一份厚礼一谢了事。
    “那也好,我在家等你。”
    苏玉改嫣然一笑,开了铁门进去了。
    这时,早已惊动了郭屯的人,因为驴车就停在胖脑袋的“顺”字煎饼铺旁边的街口。在煎饼铺里喝茶、吃煎饼的人都拥了出来,问长问短地表达他们的牵挂和他们的好奇。老五爷子听到了消息,也从家中赶出来。    “大侄子,他们打你了?”老五爷子真情实意地扳过孙保康的肩,端详着他的脸。
    “老五爷子,您挂心了!拘留室不是逮捕,没人敢动我一根毫毛。”孙保康回答说。
    “是犯了小人吧?”胖脑袋挤过来。
    “唉,难说,反正是屈抓了又屈放了。”孙保康叹息着,不愿细叙。
    “自古以来,能屈抓不能屈放。”偏是人们喜欢谈论,围着孙保康抠问,“现在他们稀里胡涂抓人放人,你敢说不犯小人?你是做生意得罪谁了吧?”
    老五爷子问:“不能是咱们玉带河的人吧?我琢磨,玉带河不能出这种诬赖好人的人。” 
    勾起了话头,孙保康只好气愤地说:“当面不是,那背后呢,就难说了,我也没惹谁呀!”
    有人在悄声议论:“还用他惹谁吗?他那棵大树就够人眼气的,有道是树大招风……”
    “就是就是,俗语说,大树底下不沾霜,其实,大树底下连草也长不起来,谁不害气……”
    “是啊,咱想犯小人还捞不着犯哩。”
    人们的议论变了调儿,改了味儿。孙保康扫去一眼,是郭老蔫。
    老五爷子听不下那些嘀嘀咕咕的议论,大声骂了起来:“都闭上你们那些狗嘴!怎么,人家有钱就该害气?有本事你们去富呀,谁拦着你们啦?没出息的东西,八成这小人就是你们!”
    “哎哟,老五爷子,你别火呀,咱们这是帮助猴精破解嘛。”郭老蔫辩解着。
    老五爷子使出了郭氏族中最高尊长的威严,朝着郭老蔫瞪了一眼:“你口口声声叫人家外号,你这是破解吗?”
    “我什么也没说呀!”郭老蔫支吾着,回头去看孙保康。
    孙保康已赶起他的驴车走了。

四川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

 

 
 
总机:0411-39662300  邮政编码:116012  传真:0411-39662300
地址:辽宁省大连市西岗区长白街7号  版权所有:大连图书馆
辽ICP备05018088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