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连解放六十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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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序
种谷记(节选)
高玉宝(节选)
眩惑(节选)
曲里拐弯(节选)
枪响刘公岛(节选)
外交官(节选)
黑白人生(节选)
下级军官(节选)
兵谏前夜(节选)
残酷的夏夜(节选)
古国的振荡(节选)
东方风云(节选)
我短暂的贵族生活(节选)
爱个明白(节选)
步云山夜话(节选)
歇马山庄(节选)
镣铐与梦醒(节选)
志愿门(节选)
最后一个战犯(节选)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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眩惑(节选)
作者:达理
    内容简介  1986年的除夕,大学讲师顾少康忙于邀请老同学来自己家聚会。可他两个当经理的老同学傅蓉和戈群,一个在车祸中丧失记忆,当天要迁回北京休养,另一个在改造利用废钢船的事情中被指控“经济犯罪”,锒铛入狱。顾少康决心要为戈群辩护,在司法局当处长的老同学严奉农却警告他不要涉足此事。他胆小了,退却了,但终于又看到了希望。
小说近距离地反映了改革,但不落“叱咤风云,悲壮豪迈”的窠臼,富有生活气息,语言风趣生动。
此为该书的第一章。   

第一章

    顾少康每天都要出门儿。尽管他一周只有两天去学校上课,尽管现在已经放寒假了,而今天又是大年三十儿,但他照例要出去。
    妻子许佩莹对此十分不满,认为是一种不良习惯,常常埋怨他道:“我说,你就不能老实在家呆一天吗?”
    每逢这时,顾少康总要给妻子算一笔账:“你不要就事论事嘛。从宏观上来看,我每天都在家睡觉呵,这就是八个小时。干家务活儿,吃三顿饭,少说也得两三个小时。加一块儿,我这辈子差不多有一半儿的时间都扔在家里啦,还少吗?”
    “我是说你活的时候。”许佩莹抢白道。
    顾少康懂得妻子的意思。认识二十多年,结婚也十几年了,他们之间使用的语言,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演变。恋爱和新婚时期,他们的语言是诗,抒情诗,朦胧诗。有了两个孩子以后,就变成电报了。现在则成了只有他俩才明白的现代派小说。当然,吵架和争论除外。
许佩莹喝一口汤,放下勺子说:“那,什么……”
    顾少康准知道她是要放辣椒油或辣椒面儿。四川长大的许佩莹,喝汤从来不会放醋的。
    晚上上床睡觉,顾少康说:“怎么样?”
    许佩莹也绝不会弄错他的意思。至于让不让他怎么样,那是另一回事。若是说“来吧”,那就是认可了。若是说“来了”,别看只有一字之差,顾少康也是一点就透,马上关灯睡觉。
    同为大学教师,尽管他们在课堂上使用的语言依然十分鲜明、准确、丰富,可是他俩日常生活之间的语言却越来越含糊、混乱,甚至有点儿贫乏。但顾少康似乎更喜欢这样。模糊数学,不规则四边形,才更接近自然形态,现在不就讲究返璞归真吗?
    所以,顾少康对妻子说的“活的时候”,绝不会理解为死活的活,而是指他白天活动的时候,或活蹦乱跳的时候。至于妻子为什么要使用这样耸人听闻的字眼儿,顾少康认为除了语言上的混乱以外,还和妻子辣椒吃得太多有关。他总怀疑她每天吃下那么多辣椒,百分之九十九都不能吸收,而重新从各个对外渠道排放出来,这就常常使她的话里,带着极大的辣味儿。顾少康倒挺喜欢这股辣味儿。他甚至庆幸没有娶个一天到晚玩儿着命吃糖的老婆。否则,不光开销上难以负担,而且到了徐娘半老还满嘴甜言蜜语心肝儿宝贝儿的,那还不得让你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一茬儿没完又一茬儿?   
假如靠算账还说不服许佩莹,顾少康就要抬出马克思。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嘛。填写社会关系一栏,家庭成员才占多少?如果照此分配时间,一半儿扔在家里,可是重大比例失调,理应在家庭“七五”期间,进行必要的调整。   
    顾少康还得感谢一代一代的老修们,幸亏他们没有想到把马克思的这一命题改成人是一切家庭关系的总和。否则他就打不赢这场官司了,并且从此无由迈出家门儿一步。
    其实,顾少康的社会关系也没多少。主要是在本市的几个老同学,班上的几个同事,剩下的就是粮店、副食店的售货员了。跟这几个售货员,他是纯粹的金钱关系,连名儿都叫不上,所以也填不进表。几个老同学虽也无需填进表里,但对他来说,却是举足轻重。他认为,他们在一起是可以办大事的。这种大事绝非婚丧嫁娶,晋级升迁之类。虽然当年他与妻子调来,是借助了那会儿在人事局工作的老同学严奉农的一臂之力,家里的一台电冰箱,也是老同学徐昆从出国一年带回的八大件儿中匀给他的。但主要的,还是办些有利于国计民生的大事,或是谈谈也好,眼观全球,纵论天下。自然也不妨帮忙干点儿在家里也不大愿干的活儿。    
    但是顾少康回忆自己的前半生,常常遗憾地发现,凡是他和老同学合力去办,自己又非常爱办的大事,总是半途而废。而说不准谁安排他做,他又不大爱做的事,却总是干起来没完没了。毕业分配下乡教书,是顶倒胃口的事了。他学的是高分子化学,人工合成胰岛素。可不知道哪个家伙大笔一挥,把他弄到只有猪胰子的地方,一呆就是八年。其间,1975年,邓大人主持工作,要把国民经济搞上去。他邀几个同学到县委去一煽呼,建个小化肥厂吧,又支农又挣钱。县委一点头,他就当上了颇有滋味儿的总工程师。可是好景不长,邓大人不见报了,他们建了一半的小化肥厂也停工了。调到此地以后,他仍旧脱不掉教书匠的皮。虽说是教大学,有了高分子,但他志不在此。去年,城市改革全面开始以后,他的老同学戈群和傅蓉每人成立了一家大公司,他一下子获得了两个顾问的头衔。这可是他做梦都没想过的最称心如意的好事,并且确实风光了一阵子。可也就是一阵子。当地下刮了一场特大台风,天上一颗哈雷彗星经过之后,他又回到了那个没完没了的老本行上。并且,他注意到,邓大人已经两个多月没露面儿了。他想让许佩莹给老家写封信问问,邓大人是不是回家乡过年去了?但未及提出,许佩莹忽接学院喜报,被评为全国职工教育先进工作者,上省里领奖去了。信虽未写成,但顾少康却着实宽松了几天。
    首先立竿见影的,是睡觉舒服多了。手脚可以随便摊开,翻身再不用原地旋转,打个滚儿都成,床大得好像没有边儿的。这张床还是有边儿的。两边儿的距离是一米三五,顾少康记得很清楚。为了做这张床,他颇费了一番脑筋。式样是在老同学徐昆从西德带回的一本家具图里看来的。只有一面床头,上沿略呈弧状;床腿儿是方椎体,很细,外侧与地面垂直,里侧稍有斜度,用木工的行话说,叫来点儿“梢”。
妻子许佩莹看了图纸后,担心地问:“这么细的腿儿,经得住吗?”    
顾少康笑笑说:“这你就不懂了。立柱顶千斤,四条腿儿就是四千斤。咱俩搁一块儿,再加上床的自重,不过四百斤,安全系数为十。当然,考虑到偶尔的冲击力,要打点儿折扣的。”  
    “讨厌,说不上三句话就来邪的!”许佩莹瞪了他一眼,走开了。当着外人的面,她受不了丈夫那些貌似文雅,实则相当放肆的话,尽管徐昆是老同学。
    顾少康却不以为然,他常常埋怨妻子缺乏幽默感。这也许是中国人,特别是中国女人的通病。他发现,英语里有许多词汇,稍加引申,其义都会令道德君子不齿。并且,徐昆告诉他,德语也是如此,尤以动词为甚。国内学时,不甚了了,出去之后,方知其中奥妙。  
    “还是洋鬼子爽快。”顾少康称赞道,“不像咱们这么发假。好像十亿人口都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   
    但是对“洋鬼子”的家具式样,他却没有一味恭维,而酌情加以改动。长度二米一,咱们没有人家高,一米九足够了。高度四十厘米,也太矮了,咱们床底下得塞柳条包,木箱子,至少得提高半尺。至于宽度,好家伙,一米六!徐昆说,这是“皇后尺寸”。谢天谢地,许佩莹不是皇后,还是平民化些吧,一米四足矣。这也是他在此房间里能给床留下的最大空档。徐昆说,外国人的床,都是抛空放置的,也就是两边均可上下。这一点,顾少康无论如何办不到了。区区十二平方米,还要摆放立柜,书架,写字台,沙发,岂容大床居中称雄?但他还是下狠心再砍掉五厘米,使床边与窗下的暖气片之间空出了一条缝儿。虽说不足以使人通行上下,但也权且“抛空”了吧,而且省去了一排弹簧。现在弹簧涨价了。做弹簧床的九圈簧已涨至七角一只,一排十只,就是七块。不用说,还省去了一些钉子和麻绳。
    但是,一米三五确实太窄了,做好了一睡才知道。许佩莹埋怨道:“怎么做得这么窄?挤死啦!”
    “挤挤显得亲热嘛。”顾少康给自己打圆场。可是亲热过后,他也觉得有些局促。原来,弹簧床不像平板床。这玩意儿中间高,两边低,稍稍靠外,就要掉下去似的。睡的时候,心里时刻提防着,总也睡不实。翻个身,犹如闹地震。不是你震了我,就是我震了你,震中轮番转移。   
“哎呀,你不要总是翻身好不好,烦死啦!”妻子睡觉轻,受不了近在咫尺的频繁地震。他只好尽量忍着不动。一觉醒来,浑身酸疼,像是刚刚锄了二亩地。  
    “感觉如何?”徐昆来看他的新床。    
    “简直是受洋罪啊!”
    这几晚,顾少康独享一张大床,自然觉得宽阔无边。怪不得外国电影里,夫妇分床睡,甚至分房睡,敢情是舒服啊。人到中年,已经过了如胶似漆的年龄,能够清清爽爽地睡一觉,堪称难得的享受。  
    但是,最让他感到惬意的还是“出境”自由了。虽然在这个问题上,他早从理论上战胜了许佩莹。不幸的是,许佩莹像许多女人一样,几乎没有理论感。因此理论上的失败,一点儿不会使她气馁。她的直觉和感情,对顾少康来说,照样具有很大的威慑力。仿佛开着盖儿的导弹发射井,即使不出声儿,不冒烟儿,光那上头转来转去无所不可测知的雷达,就够你犯核计的。每次,顾少康刚一动要走的念头,她几乎同时就感觉到了,比雷达都快。然后,不用开口,光是一个眼神儿,一个表情,就够顾少康寻思半天。虽然他也知道,这会儿就算他一拍屁股走出去,也不会屁股后头跟上一个地对空导弹。可那滋味儿,就跟开着U—2飞机到老苏上头溜一圈儿一样。  
    这几天可好了,导弹发射井关上盖儿了,雷达也停电了,他,可以大模大样地飞来飞去了。别看许佩莹临走时,嘱咐小琳小凯姐弟俩:“盯着你爸点儿,别让他一天到晚大跑风!”可是这有什么用呢?10来岁的小儿童团,凭着一杆红缨枪,哪能承担如此重大的警戒任务呢?除非他给他们领回个后妈来,那红缨枪说不定就能变成“萨姆”几几什么的。
    但是顾少康是绝不会领回个什么后妈的。一个地对空还不够?再来一个空对地,全方位追踪?受得了吗?所以这几天儿童团与他和平共处,互不干涉。再说姐弟俩都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旁顾。  
    小琳整天咔嗒咔嗒地踏缝纫机。许佩莹想在年前把窗帘儿、床罩儿和沙发套全部更新。左挑右选,上星期买回来几十尺墨绿色素格线呢。活儿没做完,接着通知就得走,只好收摊儿。  
    “妈妈,我来替你干吧!”小琳不让收。顾少康不放心,怕糟踏了料子。许佩莹倒很放得开:“让她试试吧。15岁的大姑娘,也该学着做点儿活了。好在我都裁好了,差不到哪儿去。”小琳欢天喜地踏起了缝纫机,可不是断线,就是倒转。干干停停,还经常返工。尤其是沙发套上的几处三岔路口,怎么也走不通。
    “我来吧,大小姐。”顾少康看着着急,想把女儿推开。
    “不,我非自己做好不可!”小琳固执地把着缝纫机。“哧啦”,刚轧上的一条线,又扯开了。看那针脚处,早已千疮百孔。
   “爸爸,你出去办事儿吧,别老监工似的盯着我!”
    这也许是一种交换?    
    今天早上,顾少康很早就被缝纫机声吵醒了。推门来到外屋,小琳正在埋头苦干。小辫披散下来,遮住了半边脸,也顾不得伸手捋一下。脚下的功夫,显然熟练多了。从声音也可以听出,缝纫机的运转已经相当平稳。毕竟是女孩子,大约天生具备做针线活儿的本领吧。
不光是针线活儿,最近一年,小琳还学会了做饭。中学生上学早,七点以前到校。顾少康和妻子每天不到六点就得起来给他们姐弟俩做早饭,同时准备中午带的饭。这真是一份苦差事。暑假前,小琳班上组织了一次会餐,每人做一样饭或菜。女儿的潜力被激发了。在妈妈的指导下,她做的四川怪味鸡,获得了一等奖。她从此不再让爸爸妈妈起早做饭了,有时甚至把晚饭也做好了,让爸爸妈妈回来吃现成的。难免有时缺盐少油的,但毕竟省时省力了。这次,她非要在妈妈回来之前,把活儿做完不可,所以不惜起早贪黑。   
    嗬,儿子小凯也起来了。是让姐姐的缝纫机吵醒的,还是为了赶制他的飞机模型?这学期,小凯参加了学校的航模小组。起初做单翼机,然后是双翼的。寒假里开始做里面骨架支撑,外面贴一层塑料薄膜的大型飞机了。动力也从猴皮筋升级为发动机。汽油机太贵,几乎相当于顾少康一个月的工资,只得改用小型电动机。四节干电池,能有多大劲儿?顾少康表示怀疑。但是许佩莹答应过年给每个孩子十块压岁钱,小凯提前预支了,买了电动机。 
机身是买不到的,只有自己动手。小凯找出了爸爸的全套木工工具,又锯又刨又刮。顾少康好心疼啊!这还是他父亲留下来的,地地道道日本八幡制铁所的钢口儿。虽说是用了半个多世纪的老家什了,可是,无论哪件,稍加打磨,便锋利无比。顾少康不许小凯把工具带出家门,小凯只得在家里支摊儿了:原定上周返校日飞机制成升空。不料,一月二十八日“挑战者号”爆炸,打乱了小凯们的发射计划。航模小组全体成员一连召开五天会议,搜集情报资料,研究爆炸原因。小凯被指定担任调查小组组长。
    几天后,他综合了大家的看法,郑重其事地向顾少康宣布:“挑战者号”爆炸,既不是因为火箭燃料溢漏,也不是因为橡皮圈变形破裂,而是让克格勃放了定时炸弹。 
    “是吗?”顾少康不愿打消儿子的那股认真劲儿,摸了摸儿子的小平头说,“那你们的飞机上天前,也最好检查检查。”
    “怎么了?”小凯紧张起来。
    “留神有人给你们塞一个二踢脚。”
    “谁?”    
    “我。”
    “你敢!”儿子怒目圆睁,小腮帮子鼓鼓的,“你给我们飞机里塞二踢脚,我就把你抽的烟里,全塞上小鞭儿!”
    这几天,小凯几乎不跟他说话,并且警惕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好像他就是一名克格勃。   
    “二位,停一停!”顾少康拍了两下巴掌,似乎这可以提高某种权威性。
    姐弟俩停下手里的活儿,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们的活儿,今天能完吗?”
    “能!”小琳折着一条飞边儿,抢先答道。
    “你呢?小凯。”   
    “我们小组约好了,上午去学校大操场试飞。”
    “好极啦,”顾少康满意地点点头,“能完活儿,当然求之不得。要是完不了,中午以前也必须收摊儿。过年要有个过年的样儿。妈妈今天就要回来了。晚上还要请几个客人来吃饭。”
    “都有谁来?”小琳问,“爸爸,我来做个怪味鸡!”
    是呀,今晚谁会来呢?顾少康似乎也拿不准了。几个本市的老同学,逢年过节,照例是要聚一聚的。即使是大年三十儿,只要不外出,也总要凑到一个同学家里,吃喝神聊,守岁熬夜。今年,该轮到顾少康了。他和妻子早早就筹划起来。冰箱和阳台上的盆桶里,已经塞满了鸡鸭鱼肉,各类海鲜。酒柜里,白酒,果酒,啤酒都把搁板压弯了腰。今天再去买点儿细菜和小佐料,一桌丰盛的酒菜便唾手可得。可是,能有几人来消受呢?
顾少康觉得应当到各家去敲定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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