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连解放六十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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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唱歌的海螺号(短篇小说)
作者:宋一平
    星期天。小胖子海牛和小瘦子海鳅在好友林林家写作业,忽听街上传来一阵阵“呜呜”声。林林奇怪地问:“什么叫?”
    海牛说:“海螺号。”
    “海螺号?”    
    “就是。”海鳅向林林解释说:“你刚来,还不知道。后岛没有淡水井,那儿有个叫海花的小野丫头,经常到咱前岛打水,有时还来卖海鲜。她卖海鲜不吆喝,只吹海螺号。”
    海牛说:“这小野丫头太坏了!后岛有水果,我和海鳅每次去摘吃,她都让大黑狗咬我们。她本来也到前岛上学,可是抗不了我的拳头。走,逗逗这小野丫头去!”
    这绿珠岛是个方圆只有十几华里的小岛,人口不满百户,学校只有一所,是个从一年级到五年级样样都有的“杂班”,教员和校长也只由一名女老师担当。林林在这个“杂班”里念五年级,还当上班长呢。他家原来住在大海北面的一个大城市里,不久前他和妈妈随爸爸部队换防来到这里。刚来时,他觉得小岛上的一景一物都怪有意思的,可时间一长,他就感到乏味了。他闹妈妈给住在城市的姥姥去信,要再转回原来的学校。可姥姥一直没有回信,他还有什么心思写作业呢?他听海牛说要去逗逗那个小野丫头,就急忙跟出来看热闹。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站在街上卖海鲜。海鲜放在一只篮筐里,有鱼有虾有海螺,还有嘴里“咕噜咕噜”冒水泡的大螃蟹呢。一群军人家属正围着小女孩挑这挑那,小女孩仔细地用秤称着,不慌不忙地递货收钱,圆圆的小脸总是带着笑,一对黑晶晶的大眼睛眯成一对弯弯的小月牙。林林感兴趣的并不是那些海鲜,而是小女孩胸前挂的那只海螺号。这是一只用碗口大的虎皮螺做成的海螺号,圆椎形的螺体上布满了金黄色的虎皮花纹,好看极了。林林看过电影《小螺号》,他早就想弄一只大海螺做海螺号玩。他来小岛虽然时间不长,可是也赶过和碰过几次海,拾到的不是指顶大的香饽螺就是枣核大的海锥锥,太让他扫兴了。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竟是这样一只美观大方的海螺号,他怎能不眼红呢?要是姥姥给他把学转好,他带着这么个大海螺号回原来的学校,同学们不羡慕他才怪呢!海牛把嘴巴贴在林林的耳边上,悄声问:“喂!你看中哪样海鲜了,我这就给你取去!”
    林林说:“我看中她那海螺号。”
    海牛刚要去取,海鳅拉住他:“这些买主都向着海花。等她们买完都走了,再取也不迟。”
    他们在一排樱桃树丛后面藏了起来。
    一篮筐海鲜卖完了,海花收拾起篮筐刚要走,林林他们就从樱桃树丛后面钻了出来。海牛两手举起,挡住海花的去路,鼻一筋眼一挤,向海花作了个鬼脸。海花冷冷地问:“你想干什么?”
    “嘿嘿!干什么?”海牛冷笑了一声说:“我们的班长林林看中了你那海螺号了。”
    “就是,你得把海螺号留下!”海鳅在一旁帮腔。    
    海牛正要上前去夺,林林却把住海牛的胳膊。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元钱,递给海花,说:“你把海螺号卖给我吧。”
    海花两手紧紧捧着胸前的海螺号,摇着头说:“不卖。”
    林林又从衣兜里掏出一元钱。海花仍然摇头说:“不卖。”
    林林的衣兜已经空了。他正想回家取钱,海牛和海鳅急忙各从衣兜里掏出一元钱,一齐递给海花。海花的头摇得像货郎鼓:“不卖!不卖!管给多少钱也不卖!”
    海牛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了,他扑上去就要动武。海花死死地捧着海螺号,海牛怎么夺也夺不下来。他急眼了,喊了声:“看家伙!”举起拳头朝海花打去,一拳把海花的嘴角打出血了。当他又要举拳行凶时,忽听有人喊道:“住手!”
    海牛急忙收住拳头,说了声:“不好!老师来了!”撒腿就跑,海鳅也跟着跑了。林林没有跑,他愣愣地站在那儿,望着海花胸前的海螺号出神。
    王老师是个慈眉善眼的中年女人,她是家访路过这儿碰上这件不愉快事儿的。海花一下扑在王老师的怀里,“哇”地一声哭了。王老师瞪了林林一眼:“你这个班长是怎么当的?”王老师说着掏出手绢,一边替海花擦拭嘴角的血迹一边内疚地说:“海花!海牛他们欺负你,使你不能来上学,老师有责任,老师对不起你呀!”
    海花松开老师,抽搐得肩膀一抖一抖地:“老师!我不能来上学,和海牛他们无关,是因为我爷爷有病,我得照顾爷爷。现在,爷爷的病强多了。再住几天,我就能来上学了。”
    老师高兴地说:“那好啊!海花,我告诉你个好消息,县里决定,要在咱这绿珠岛上扩建校舍,还盖学生宿舍,把附近几个岛上的小朋友都集中到这儿来上学。到那时,咱这‘杂班’学校就分班了。有小学,初中、高中,再发展下去,说不定还会办起水产专科大学呢!”
    “真的?”海花的一双泪眼瞪得大大的。
    “老师说话还能有假!”
    “那太好了!”海花擦了一下眼泪,她笑了,一双黑晶晶的大眼睛又眯成一对小月牙。她向老师说了声:“再见!”就欢快地向海边走去,她的小舢板船靠在海边上。她边往海边走边用又脆又甜的嗓音唱道:

    小时候妈妈对我讲,
    大海就是我故乡……

    王老师和海花走了以后,海牛和海鳅不知又从哪儿钻出来,他们见林林的魂像被那只海螺号带走似的,定定地站在那里,心里也不是滋味。海牛安慰林林说:“咱不稀要她那只破海螺号,咱自己到海里碰去!”
    海鳅也在一旁附和着说:“就是!咱要碰个更大的虎皮螺,做个更大的海螺号,吹起来比她那只还响,让全岛人都能听见!”



    海牛和海鳅是小岛上的小孩王,连老师都管不了他俩。因这小岛由水下电缆通电,林林家有彩电,他俩经常去看电视,加上林林一来到这个学校就当上了班长,所以对林林也就格外尊重。他们每天放学后都到海里碰海,一心要给林林碰一只碗口大的虎皮螺。
    这天,他们又到海边碰海,可是碰了半天,又只碰了些小香饽螺和小海锥锥。他们回到沙滩休息,海牛望着小岛北面的山梁叹气说:“后岛赶海的人少,海富。咱要是到后岛碰海,保准能碰到大虎皮螺。可我一想起那大黑狗……”
    海鳅也有些胆怯地说:“就是。那次咱俩去弄水果吃,我这腿肚子差点让那大黑狗给咬去呢!”
    可林林一心想得到碗口大的虎皮螺,执意要去。    
    这绿珠岛,中间有一道山梁把小岛隔成前岛后岛,山梁陡险,没有通道,前后岛只能从海上坐船往来。前岛地盘平坦宽广,是军民集中居住的地方,后岛狭小,只住海花一家人。第二天是星期天,三个朋友带着水镜和二齿钩子到海边聚齐。海边锚着许多小舢板船,他们挑选一只棒实的,跳上去。海牛和海鳅摇橹,林林坐在他们中间,小舢板箭一般地向后岛划去。
    不大一会儿,小舢板就停靠在后岛的海边上。这儿的风景比前岛还美:岛上,长满了各种果树,水灵灵的水果压弯了枝头,散发出醉人的馨香;岛下,银白色的沙滩,黑色的礁石,绿盈盈的海水,海鸥贴着洁白的浪花低飞觅食,海蜇像一把把雨伞似的在水中探头探脑地漂浮着……
    他们很想先去弄几个水果吃,可是岛上不时传来一阵阵“嗵嗵”的刨土声和“汪汪”的狗叫声,就没敢轻举妄动。他们脱掉衬衫背心,只穿裤衩,像三只青蛙“扑通扑通”跳进海里。越往前游,水的颜色越纯清,像绿色的水晶液,温乎乎地摩挲着身子,令人好不惬意。林林的水性也很好。他戴上水镜,手握二齿钩子,憋足气,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浮在水的中层,睁大眼睛,透过水镜片,向海底望去。今天阳光灿烂,射进海底的光线也很充足,一景一物都看得清清楚楚。这后岛的确海富:海草绿茵茵,海带像森林,鱼群碰腿脚,像百鸟竞翔;海参像大蚕一样蠕动着,鲍鱼琳琅满目;又大又肥的螃蟹在海草中横行,各种海螺也在蠕蠕“挪步”觅食。这里也有金光闪闪的虎皮螺,可是都很小。林林找了半天,也没见到一只碗口大的虎皮螺。林林很喜欢吃螃蟹,他捉住一只螃蟹,钻出水面,换了一口气,把螃蟹扔进小船的舱斗里。海牛和海鳅也相继钻出水面,把提来的螃蟹也扔进舱斗里。岛上的刨土声停止了,一条壮如牛犊的大黑狗蹲在沙滩上,正虎视眈眈地瞅着他们。它的旁边放着海花的衬衫和长裤,还有那只闪闪发光的海螺号。海鳅说:“看样子,海花也来碰海了。”
    海牛把拳头一挥说:“在水里,咱不怕她那条大黑狗。走,找她算账去!”
    他们钻进水里,一齐朝海底潜去。找了好大一会儿,也不见海花的踪影。他们只好浮在海面上,等着海花出来换气。海花终于钻出水面换气了,而且离他们又是那么近。当海花钻进水里时,他们也一齐钻进水里,朝海花追去。海花脚上穿着橡胶鸭蹼,比他们游得快,他们怎么追也追不上。突然,不知是什么东西惊动了正在戏游的鱼虾,它们像小鸟发现偷袭的鹰雕,四下窜去,纷纷躲藏。仔细一看,是一条大鱼向这边游来。这大鱼难看极了,体形如纺锤,两眼鼓出,凶恶的大嘴里布满了尖锐的牙齿。海牛和海鳅显得很惊慌,向林林作了个手势,倒转头就向水面游去。林林在城市念书时,参观过自然博物馆,认出这是一条能伤害人的双髻鲨。他吓得也向水面上游去。那鲨鱼离林林越来越近,它张开大嘴,正要咬林林的脚,就在这时,只见海花从侧面游来,用二齿钩子尖刺破抓在手中的一条黑鱼的肚皮,把黑鱼向鲨鱼扔去。鲨鱼看到黑鱼肚里冒出的血丝,就不再去追赶林林了。它调转头顺着血丝去追捕那条受伤的黑鱼去了。
    林林脱险了。他钻出水面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两个小伙伴正惊虚虚地坐在小舢板上望着他呢。林林也登上小舢板,两个小伙伴见鲨鱼没伤着他,才松了一口气。海花钻出水面换气了,可她又钻进水里。
    海牛又挥了一下拳头说:“那小野丫头要是知道咱们被鲨鱼吓跑了,肯定会笑话咱的。她不怕,咱们也不怕。走,咱再逗逗她去!”
    海鳅也说:“就是。咱这儿一般很少有鲨鱼伤人,这一定是条过路的鲨鱼。”
    林林却朝两个朋友瞪了一眼说:“嗐!别没事儿找事儿了,咱们往回走吧!”



    又是一个星期天。早晨,三个朋友又聚集在海边。海牛和海鳅没给林林捕捉到碗口大的虎皮螺,仍不死心,今天他们又要去后岛碰海。林林想起那天碰见鲨鱼的情景,心里有些后怕,又听天气预报说,今天这一带海面有大风,就不想去。海牛和海鳅却要去。海牛还说:“天气预报也有错的时候。这样晴朗的天,会有什么大风?别听那一套!”
    海鳅也说:“就是。再说,让那个小野丫头知道咱们被鲨鱼吓住了,再不敢去碰海了,那多丢人现眼!”    
    林林无话可说了。
    他们又乘坐小舢板来到后岛。岛上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几声鸟儿的啁啾。他们锚好小舢板船,就跳进水里开始碰海了。今天三个朋友又碰了不少螃蟹,可仍然没有碰到碗口大的虎皮螺。傍晌,他们爬到沙滩上休息,见岛上仍然静悄悄的,以为海花又到前岛卖海鲜去了,就偷偷钻进岛上的果园里,争先恐后地爬到树上摘桃子和杏子吃。他们大吃大嚼了一顿还连枝带果往下撅,扔到地上,准备带回家去吃。
    看来气象台的预报还真准呢,果然起风了。平静的海面上,顿时像开了锅似的翻腾起来。霎那间,天空也布满了乌云,还“吧嗒吧嗒”地往下掉雨点呢。三个朋友说了声:“不好,快往回走吧!”就跳下树,每人都拿了些带着水果的树枝向海滩上跑去。
    风雨越来越大,海面上掀起的大浪像一只只巨大的野兽似的向海边扑来,然后相继摔在海滩上,把锚在海边的小舢板船撞翻了个,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这样大的风浪是无法回前岛的。他们转回身又向岛上走去,想找个地方避避风雨。突然,岛上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歌声:    

    小时候妈妈对我讲,
    大海就是我故乡……    

    风雨中,这歌声虽然显得很微弱,但是他们仍然能听出是谁唱的。接着,还隐隐约约听到“汪汪”的狗吠声。海牛说了声:“不好!那小野丫头领着大黑狗来了!”拉着林林和海鳅的胳膊扭头就跑。
    “站住!”后边传来一声又尖又脆的断喝,“再不站住,我就让黑虎咬你们了!”
    不用说,海花已经发现他们了。因为有大黑狗镇着,三个小家伙谁也不敢乱动,心里都暗暗叫起苦来,手里拿的带着水果的树枝也都落到地上了。
    海花披着浅绿色的塑料雨衣站在他们的身后。她的胸前仍然挂着那只海螺号,她身旁的大黑狗正在龇牙咧嘴地盯着他们。林林和海牛沉沉地垂着头。海鳅道眼多,遇事沉着,他小心翼翼地凑到海花跟前,赔着笑脸说:“海花!别误会。我们不是来弄水果吃,是来给林林碰碗口大的虎皮螺的……”
    “哼!”透过雨丝,海花的两眼射出两道冰冷的寒光,“说的倒比唱的好听!不是来弄水果吃,你们扔在地上的是什么?”    
    “这,这……”海鳅语塞。
    “这这什么!”她那被雨水打湿了的小圆脸显出极度难过的样子,“你们来吃点水果不要紧,可不该撅树枝。这树是我妈妈……”她的声音有点哽咽。停了片刻,她又用又尖又脆的声音命令道;“快过来!都跟我走!”
    海牛嗫嚅地问:“上哪儿?”
    “见我爷爷去!”
    “啊!”海牛猛抬头,像被海蜇蜇了似的惊叫道:“不!我不去!”他撒腿就往小舢板跟前跑。
    “站住!海里风浪这么大,你不要命啦!”海花一挥手:“黑虎!快去,咬住他!”
    大黑狗向海牛扑去。海牛吓得一腚蹲坐在沙滩上,哭叫道:“海花!我,我跟你去……”
    海花喝住大黑狗。她在前边领路,大黑狗在后边断后,像押解三个俘虏似的向岛上走去。他们心里都像揣了只小兔,“嗵嗵”地跳着。海牛偷偷拽了一下海鳅的胳膊说:“她爷爷一定是个凶老头。他知道咱们对海花不好,又来弄水果吃,不把咱们砸扁才怪呢!”    
    海鳅愁眉苦脸地说:“就是。咱们还是跑了吧!”    
    林林摇着头说:“嗐!后边有大黑狗盯着,海里风浪又那么大,往哪儿跑啊!”    
    海花回头瞪了他们一眼说:“别嘀咕了!不老实,我就让黑虎咬你们!”
    三个朋友急忙闭上嘴,乖乖地跟着她朝前走。
    在一个三面环绕悬崖峭壁的小山谷里,有一幢门窗朝北开的三间小石屋,院墙也是石砌的。院门外的一棵垂柳树下,有一土坑,里边放着篮筐和锨镐,浸泡在雨水里,看样子这是一眼还没打出水的淡水井。海花让大黑狗呆在垂柳树下把门,把他们领进小石屋。一位白发银须的老爷爷坐在小石屋东间的土炕上,正在“咝啦咝啦”地抽着旱烟斗。屋里没有别的摆设,只有一个摆满书籍的书柜和一张炕桌。他们怯怯地站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可是海花并没向老人告他们的状,反而甜甜地说:“爷爷!我给你带来三个小客人!他们从前岛来到这儿碰海,遇见风浪回不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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