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零点》 |
|
他向新任政委交接后,便在家里悠哉游哉,不时去单位转转。他是首任政委,又和部下感情极深,他手下的战士现今有的成了营副,部属们有事都愿找他,心里话都向他开放,乍一离开,还真有点牵肠挂肚。其实,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可就是有点放心不下。老同事老部下问政委有什么动静,他淡淡一笑,没有动静就是快了。 其实,他心里并没有底,他有的只是自信。除了业务专业技术,搞个管理,文秘什么的,还是能够胜任的,可以让上级放得心,下级信得过。虽然也有武大郎开店,但确也不乏有识的高明领导,并不希望他的手下都是一些唯唯诺诺,什么本事都没有的蠢才。高明的领导在于驾驭人。部队一代代一茬茬,凡是生存得越久,总有其存在的理由,部队能干好,到地方也会干好。不用看人脸子,不用低三下四地去求人,更不用去请客送礼。 他错了。实实在在地错了。 他上了火,嘴上起了泡。开始是一个,而后是两个,三个,四个……后来就连成了一片,分不出个儿来了。 他对着镜子,将王不留子一个一个地压在耳穴上,说是可以消火。火消没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个性格内向的人,又有着极好的修养,他宁愿让这火窝在心里,也不让火苗往外蹿,捂得严严实实的。俗话说,纸是包不住火的,这火虽然不像明火一点就着,可这嘴上的一溜泡泡却等于告诉人们——孟然政委上火了。上唇一溜泡好像是又长了一个嘴唇,耳朵上密密麻麻的点点像个马蜂窝。 他上了火,又不愿去看医生,不得不借助于中药王不留子。
孟然在诅咒那个日子。 那是一个偶然的机会,鬼使神差,几位一道转业的战友凑到了一块,相互探问信息。听他们口气,找了不少人,工作已经有谱,有的伸出一个巴掌,有的伸出两根指头,还填了个什么推荐表。问他,却回答不出,他实在不知道这里头还有这么多的学问。眼看着一个个都有了归宿,而自己却还是姜子牙封神——没有自己的位。一向沉得住气的他,也着起急来。 他好头痛。自己去找接收单位,找谁去?怎么找?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市长书记们大都是电视里见面,偶尔一次军民共建座谈会,认识一位副书记,这几天电视里突然不再露面,社会上关于他的传闻纷纷扬扬,怎好再去找人麻烦?再说仅是一面之交,又怎好找上门去?那外贸,商检,金融系统,挤破了门的地方,他没有力量去挤,有的地方明文三十五岁以下方可接收。他已四十有五,垂垂老矣。庙小的地方,已是神满为患,那还容得下他这尊菩萨?天地之大,何处容不下这小小的芝麻官?他不知从哪里听到一则消息,说是去年某市有一名转业干部,在众多的条子中,偏选中了这位没有条子的,安排在保险公司任副经理,成为一条爆炸性新闻。他也想这么效仿,期望成为第二。 期望归期望,离现实相距太远。他还真行,紧急出动,发动了不少相好的战友,全撒出去,自己则坐在家中静候佳音。 “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有眼的磨盘都已搬走。”听来人学舌,不觉心头一愣。 “某公司刚有一个副处级的位置,已有人推荐在先。” “要不到区民政局办公室去当主任,不过那位副局长才三十八岁,是个女性,只要不摆架子……”不等下文说完,他将手一摆,不愿再听。
他足不出户,整天闷在家中。 “叫老孟豁达一些,到吴义家去走走,他有一个亲戚是市里一个什么人物,可以说上话。”一位老战友拦住他的夫人老黄劝说。 找吴义?他气不打一处来。吴义在集团军机关当处长时,他为了女儿工作安排的事找过吴义一次,本来准备登门上府,有人告诉他吴义吃这一壶。接收单位已同意女儿去当会计,说是业务部门告诉一声也好,别让挑毛病。都是老同志了,上不上家没有那个必要,事成之后再去走走倒也可以,寻思也是。在办公室找到吴义,说明来意。只见吴义两眼一眨:“老同志了,好说,你的女儿和我的女儿一样的,我们研究一下,明后天就给答复。”他真有点喜出望外,想不到竟是这么痛快,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第二天,刚交完班,吴义打来电话:“孟政委呀!很对不起,你女儿的事,我们刚才请示了军区后勤部。”“什么?请示军区后勤部?”“对,军区不同意接收新工人。”“不同意?这可是劳动部门拨的指标呀,总得有单位接收呀。”“孟政委,军区不同意,我们实在无能为力,请你理解。”既是军区不同意,他孟然也奈何不得,哪去找通天的关系?因此,他常常自嘲:我女儿一个小小的工人需经军区后勤,我这堂堂县团级看来得要联合国安理会列入议题喽。无论如何是不能再去找吴义,再去碰那个壁了,他的人生哲学是宁折不弯,也誓不再与君为伍,哪怕他吴义今后当上司令,就是要饭,也要绕过他的家门。 你还摆什么臭谱?你再有本事又能怎的?现在不是你坐主席台向你献花的时候,也不是在讲台上高唱低吟给你鼓掌之际。现在谁不找谁?你没听见卢副司令说为他儿子安排的事?一个将军也提着礼物上门求人,人家还爱理不理呢,你凭什么不找?组织安排?哪个不是组织安排?你自以为是,为什么不弄个二道杠的功章戴戴,安排时由你自由选择?作家?作家这年头又值几个铜钱?现在都什么年头了,你没听人说,如今这个年代,不做官,就挣钱,要做官,靠活动,想挣钱,靠推销。你那几个小小豆腐块,几篇小短文算得了什么?就算你今后能写出长篇巨著又能怎样?眼前这一关就难以过去,还奢望什么今后?几个挚友像约好似的,一阵排炮放来,岂容得他有招架之力。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