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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鱼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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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家乡，有许多人沉袭着这样的观念；弟弟结婚而姐姐还是老姑娘，姐姐还在家过年就有点不爱欢迎。甚至讨人厌。今年元旦，我回家参加了弟弟的婚礼。到春节。我踌躇了半天，回不回家过春节呢？最后还是决定留在城市里，节后，我收到母亲寄来的邮包，打开来看，竟是一对精美的面制作品——小花鱼儿！
夜里躺着床上，看着枕边那一对可爱的小宝贝儿，我想起了家乡的春节，想起了母亲，真后悔没能回到乡，亲眼看看庄户人家在堂屋正北的大红“福”下摆着陈的那些面桃、面鱼/还有烫着“五谷丰登”，吉庆有余“金字的红烛，以及给长辈人拜拜年，分享分享那一份欢乐。怀着这种歉疚和怀念的心情，我轻柔地吻那对小花鱼儿，清甜的面香，使我骤然忆起了元旦回家时的情景，隐约地也觉察出了母亲的意思，我的股发起烧来……
元旦回家刚迈门坎儿，就听到一个消息：我的好朋友双余明天出嫁！顾不上和母亲说话，我就找双余去了。她家堂屋的门窗全敞着，浓浓的乳白色蒸汽从上窗口和屋门里向外升腾，进门对面瞧不见人，只能闻到一股馒头出锅时的甜香味。拐进东屋才看见有一群姑娘媳妇围在那里，正七嘴八舌地欣赏一对白胖的大面。我已有许多年不曾见到这俊美的面鱼了。记得在我家乡有种习俗：凡是大喜大庆的日子，都要蒸一对面鱼。姑娘出嫁时，也一定要在印着双“喜”字的脸盆里放一对五彩的面鱼，“正日儿”那天，由新娘子捧在怀里去新郎家。公婆姑嫂们还要从鱼的大小、面的黑白上发一通褒贬。只因那时我还是小孩子，并不晓得蒸鱼的奥秘。后来知道了，鱼是“余” 的谐音字，是祝福新人日后的生活美满，富足有余。从此我也明自姑娘们为什么在门帘儿和枕会儿上也要绣上“金鱼游水”的图案了。
“双余可赶上好时候了，能蒸得起这么一对大鱼！”双余的母亲夹在那一圈姑娘媳妇中间，高声发着感慨。我在她的脸上，看不出母亲送女儿出嫁时常有的那种悲戚、留恋之情；倒是象她自己明天要做新娘似的那样高兴。这也难怪，听说她生双余的时候，家里正“双缺”，“共产饭” 已经吃穷了国库家底儿。父亲不爱丫头，说她是多余的人，母亲说：“我身上的肉没有多余的，说不定她出了世，给咱们带来粮钱双亲。”就这样，她的名字就叫了“双余”。第二年，双余姐姐出嫁，母亲硬是撑架儿给蒸了一对养麦面鱼。那是怎样难看的鱼哟，面又黑，个儿又小，放在脸盆里活象从湾子里抓来的“小鲫瓜子”。姐姐一向要强，捧着这么一对小东西伯婆家人见笑，眼泪汪汪的。父亲便骂了起来：“要命的鬼！为了蒸鱼，老子勒紧裤带上南山开荒种养麦，面磨下来还一口舍不得尝呢……”母亲劝道：“别不知轻重啦，年头不济，爹妈就是有蒸八斤精粉面鱼那个心还得能拿出呀！谁叫你赶上这么个节骨眼儿出门子呢！”没法儿，姐姐就捧着那对可怜巴巴的“鲫瓜子”走了，隔老远还看见她的眼泪直在那空荡荡的脸盆里掉……如今轮到小女儿出嫁了，想想过去日子的艰难，母亲的心怎能不充满了欢乐呢。
我也跷起了脚尖凑上去，想要仔细看看双余的鱼。“呀——”我敢断定，它们纯属两件精妙绝伦的汉白玉雕，双余母亲伊然是一位权威的工艺美术家。那两个胖乎乎的面鱼儿，鱼头上各嵌两颗黑宝石般的眉豆粒儿，“做鱼点睛”；鱼身上，又用剪刀剪起了一排“鱼鳞”，双余母亲正用彩笔涂抹着胭脂。放眼看去，那玉雕就象活的，似已在摇头摆尾地动起来了！双余母亲故意作出象伯它们逃跑的架式，把她的杰作小心翼翼地用红线给绑在一块，趁着那鱼还热乎，稳稳地放进双余的脸盆里，呵，满满的一盆！人们欢呼起…… 双余发现了站在人背后的我，立刻亲呢地扑过来，随即把我拉进里屋，端来几样油炸果子催我吃。见我没．便用那双细长的黑眼睛对我审视起来。唉唉，我正在想，世界上各个民族都有自己民族的传统习惯，风土人情，不能叫乌克兰人穿西双版纳的筒裙跳舞，也别强制维吾尔姑娘都梳两条辫子，更不能不让罗马人过圣诞节。丑的东西迟早会被历史淘汰，美的东西却是生命力极强的。
双余见我半天没搭话，早急得鼻尖冒汗了：“我本不信那一套的，可妈说：‘你结婚是一喜，年头好了又是一喜，这叫双喜临己喜庆有余。妈再蒸一对面鱼送双余，就是富富有余！’我看妈说得蛮在理儿，好姐姐，你不会责怪我吧？”她几乎是在央求我。我的泪水终于抑制不住流了下来：“不，你没错……” 不知什么时候，双余脸上那对好看的酒窝儿里，盛满了甜甜的笑。
清晨，天空静静地飘落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天地之间壮丽极了。我因为要参加弟弟的婚礼，只能一早去看看双余。只见她呆呆地倚在门口。我猜着了她的心思，凑近她的耳边小声说：‘创埋怨老天爷啦，他老人家分明告诉你：元旦降瑞雪乃丰年之吉兆。放心走吧，待今年再庆丰收的时候，保你又是一个‘双喜临门庆有余’！”“双喜？”双余疑惑地望着我。我故意不答。聪明的双余眼珠儿一转，“腾”地羞红了脸蛋，抓起一把雪就往我头上扬，两个姑娘家又象小时候那样打起雪仗来。
那天夜里，弟弟和弟媳入‘恫房”了，双余大约也是在和新郎亲热着。母亲却长吁短叹起来。我知道，她是深深地为将来不能给她的出门在外的女儿蒸一对面鱼而伤心……如今，她为了了却这桩心事，单单寄了这对小花鱼来，大概不会同意我吃掉它们，而是让我把这宝物珍藏到将来的那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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