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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说读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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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人问我，假如给你休闲的时间，你最想做的是什么？我不假思索就说，读书和旅行。我还缀上一句，假如又有时间又有钱，我便辞去为生计而做的公事，读书，旅行，写作。这是我最大也是最后的梦想了。那人笑笑，人人都有梦，你的有点奢侈。
在我看来，读书有两种。一种是坐着读书，静下来坐下来在书斋里，读自己喜欢的作家和作品。另一种是走着读书，走着读书其实就是旅行，行千里路读万卷书。那么我的读书和旅行说到底是一回事，就是个读
书。读书确是人生最快乐的事了，梁启超有句关于读书的妙论：人都追求趣味，可是赌钱有趣味吗？赌输了怎么办！吃酒有趣味吗？吃病了怎么办！做官有趣味吗，没官做的时候怎么办！唯有读书，才是以趣味始又以趣味终。有人或者会说这是读书人一叶障目的自恋，或者会说这是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赌家喝家官家则可能以这是读书人才说的疯话而一鼻以哼之。这叫各人有各人的乐子。
坐着读书，需要的是一种大静。现今的时代，赌家喝家官家是很热闹很匆忙很累的，但这世界没有这种热闹这种匆忙这种累也是玩不转的。坐着读书也显得太古典了，在有些人看来那就是农林牧渔老牛破车。只
有读书的人自己为自己感动。因为现今的时代作家也不怎么读书了，有的作家已坐不下来，东跑西颠去忙文
字以外的活路。有的作家坐是坐下来了，坐在电脑前“日出文章300篇”，一篇千字文北方发一下南方发一
下，再香港发一下台湾发一下，一个人比一家大酒店赚得还多。读书和写字比，已是很可笑的事情了。反观自己，压根算不上读书人，只是不管世事世风如何，从成家到每次搬家，一定要为自己留出一隅，专供坐下读书之用。记得当初读范文澜的《中国通史》时，看他政商兵法文哲宗教无一不通，一下子受了打击，那是第一次因为读书而绝望，而觉得自己的生命轻如鸿毛。再后来读到亚里士多德柏拉图康德尼采弗洛伊德鲁迅，受的就不仅仅是打击，生长在大师的身后，心灵沐浴着大师的阳光，便有一种作为人类的幸运和振奋了。过去所有时代的智慧，所有长久为我们所喜爱的故事，我都可以用极少的时间从书页上获得，这真是后生者的福气。
读得最多的当然是文学。以前是乱读，遇到谁读谁。记得母亲那时一看我不是念课本而是看有皮没毛
的破烂，就狠狠地瞪我：净看闲书！现在看看书架上那些中外文学名著，大都读过了，确成了“闲”书且可以“闲置高阁”了。乱读之后是挑着读，喜欢谁读谁，追踪着读，读得有些任性。读萧红读张爱玲，知道什么叫才女，读沈从文读汪曾棋，知道什么叫大家。也读出一种绝望，然而想想契河夫的大狗叫小狗也得叫，又从容了一些。书房天地大，书中日月长。前不久，陕西太白出版社要编一本写大西北的散文集，他们向我索稿，我说我没去过大西北，我只在书里读过大西北。编辑说，那你就写你从书里读到的大西北吧。坐着读书，原也可以目骋千里心游万仞的。
然而对于上班一族，坐着读书的时间并不多，我基本上是躺着读书，平时晚上睡前读一会儿，大周末早上懒床时读一会儿。有的书在枕边一年没读完，有的书非快赏不可则一夜无眠。去年国庆节的三天假期，我告诉所有的朋友说回乡下了，却是买了三天的伙食，躺在家里看书。因为正有一个写作计划燃烧着我，我必须先完成读书计划。现在想想，那真是三天神仙日子。
走着读书，也是一种读法。走着读书是在旅行中读自然的大书人间的大书。走着读书其实是把坐着读的
书立体了，书成了行走的风景，成了可触可摸的东西。走着读书有寻找的意味，千山万水去印证，让每一个典故都有出处，每一种精神都有家园，让所有写在书上的人物不仅活在我们心里还活动在我们眼前。走着读书也是一种回归，沿着我们的来路走回去，看我们是怎样与自然告别又怎样与自然亲密，看人类是怎样由简单到复杂，世间是怎样由疏朗到拥挤。走着读书使心灵的空间无限延长，使人在不期然的时候就遭遇激情，或大彻大悟。只是我还不是职业旅行家，我的有限的走多少限制了我的视野我的思想。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真的羡慕三毛和尤今，羡慕主持“正大综艺”还写了《远离台北》的谢佳勋。走四方真是一种大潇洒大快乐。
旅行在现代已成为时尚，但并不是所有的旅行都可以叫做走着读书。走着读书是高质量的旅行，有的旅
行只能叫观光或游玩。去年曾随作家团出访东南亚，今年给一本刊物开个专栏就叫“走着读书”。去了东南亚才知道，全世界的人都去泰国了，中国人去的最多。阳光沙滩和女人，是泰国的谎言，它使旅行的真义被扭曲。阳光沙滩成为铺陈女人的床，那床上不仅有货真价实的女人，还有仿女人——人妖。真女人仿女人便成了全世界的男人争相去泰国的目的。人类不仅在玩弄自己的同类，而且还在侵犯异类，大象，蛇，鳄鱼，也已经在人的驯养下通晓人情和人的欲望。你看到的是人的动物化和动物的人格化。它像一个寓言，告诉我们泰国正在失去的，也是人类将要失去的。
走着读书比坐着读书累。这累不是由于奔波，而是由于走着读书的时候才知道书被现实修改了，或被现
实撕碎了。当然，走着读书也有书与现实重叠的默契，比如我去过呼兰河岸上的那个小村，去过《呼兰河传）里写过的后园，站在那个园子望过天上的云，想象过萧红流浪的心情。那地方至今仍是寂寞的，然而几十年没有改变的日子似乎更让人觉得累。
也许正因如此，我才甘愿担负这份沉重，要么坐着读书，要么走着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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