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连作家作品
简体中文 繁體中文 English
  当前位置:首页 > 地方文献 > 大连作家
  地方文献导航
大连百科数据库
大连旧影图片库
大连新貌图片集
大连地方作家数据库
讲座数据库
网视大连数据库
网论大连数据库
大连数字导航数据库
大连生活百技数据库
大连近现代史大事记
大连文史资料数据库
大连文化教育资源数据库
大连地方出版物全文
大连地方出版物文摘
大连地方出版多媒体
振兴老东北工业基地专题
馆藏外文期刊数据库
大连地区联合目录数据库
媒体上的大连专题数据库
大连解放六十周年专题
大连文学艺术数据库
电子图书阅览器下载
    《走南洋—走着读书之五》
第1部     共1部
   “海水到处,便有华人。”
    一位走遍世界的朋友对我说。目光里有一种伤痛。我的眼前立刻就有了一片汪洋,汪洋中起起伏伏挣扎
着一些拼命向前的帆船,那帆船茫然而又坚定,如一群离家出走的鸭,螨跳着,游荡着,渐渐远去……那渐渐远去的背影,留给自家亲人的,是撕心裂肺的疼,留给身后这块大陆的,则是彻骨的悲凉和悲壮。
    我没有走遍世界。我只能想象当年那些背井离乡的帆船,以及帆船上那一张张。瞧淬却鼓涨着希望的脸。如今已经世世代代,如今他们已在当年停泊的岸边筑起了新的祖屋,说着土洋参半的话语,过着渐渐好起来的日子。悲凉和悲壮都成为曾经,成为家史,成为荣誉。若将几干年来华人流浪世界的故事联级起来,不论因为什么出洋,它所宣示的大概就是由脆弱生存凝聚而成的强大。
    我走了南洋。南洋近,南洋水深,南洋的华人也多。走过泰国,走过新加坡,最后走到马来西亚,一直就是走在华人的气息里,仿佛走到天边也走不出华人的队列。其实最早对南洋的印象,是小时候从电影《红色娘子军》里看到的洪常青。白色礼帽,白色西装,白色皮鞋,颈下还有一小朵黑色领结。对那白色的感觉太强烈,白色就是一大堆白花花的大洋。南洋到处都是橡胶园,橡胶树下的华侨个个都是洪常青,西装革履,风度翩翩,挑一担装满大洋的筐,而且是革命者。那时还不懂什么叫乔装打扮,什么叫演戏,对什么都信以为真。当真走进南洋,才知道在南洋的背景里,华人从上岸那天开始就是主人,在那片葱笼的荒凉里,他们用血汗种植出南洋的历史。
    最先去南洋的华人是做生意的。书上说,公元前3世纪就有华人来到马来半岛。他们的确是乘船去的,是
那种我们如今已说不出模样的古老的木帆船。后来从潮州开出的木帆船叫红头船,从福州开出的木帆船叫青头船。林语堂曾经把中国人分成南方人和北方人,他说南方人是商人,北方人是强盗。这是大家的简洁。的
确,当北方人骑在马上打杀劫掠抢占地盘的时候,南方人已经扬帆启航向南洋出发了。可以想见,那曾是一条多么热闹的海上通道,尤其当郑和的船队也加入其中。当那支浩浩荡荡森林般的队伍一次一次从长江口驶向台湾海峡、南海、马六甲海峡、安达曼海、印度洋、阿拉伯半岛,在东西两洋之上铺出一条悠远的“丝瓷之路”,那是何等的壮观。那就是一个奇迹。大概也就从那时起,中国的南方便成为国向南洋敞汗的大门,而且中国的南方一直就这样大敞大开下去了。至今,在那条漫长的海域里还能不断打捞起古代的沉船,船上保存最鲜艳的是中国瓷器。商人永远是辛勤的,他们有的可能积攒了一些家底就留在了南洋,有的可能始终在那片汪洋里驾着船来来去去,直到有一天突然遇上了风暴,他们便与那条木帆船一同沉进海底……
    去了南洋就不再回头的华人,是那些逃难的农民。自然灾害和社会动乱,飓风般把走投无路的他们席卷
进南洋。一只竹篮,一个竹枕,或一副担子,就上船走了。在那无际的汪洋里,至少要漂流一个多月,他们就啃着自家做的那几粒坚硬的甜果。甜果是用糯米磨粉做的,可以久存,吃了耐饿。竹篮里还带着冬瓜,冬瓜可以煮水解渴,一旦翻船还可以当救生圈。这叫谋生。谋生有许多种,这是置于死地而后生的那种。这叫逃亡。逃亡也有许多种,这是前途已暗淡到了极处的那种。他们那菜色的脸,卑微的眼神,即使那风和浪真的来了想吞没那船,风和浪也会因那群萎琐的不堪一击的生命而产生悲悯之情。在我走过的市街上,在过了无数个世纪之后的南洋,我还是能看见那样菜色的脸,那样卑微的眼神。那好像是根植于生命里面的恐惧。
    去南洋的华人里最特殊的是华工。他们是被英国人买去的,他们被叫做“猪仔”。直到上个世纪初,新加坡、马来西亚还只在各条河的河口和沿海有少数的居民,其余便是大片大片原始丛林。那里几乎就是在赤道线上,去那里的华工每天就被太平洋和印度洋的海风撕扯着,被赤道的阳光灼烧着,种橡胶,开锡矿,在那种难以诉说的劳累里一枚一枚积攒带血的金币,然后成为商人,成为园主,成为大陆家族里引以为豪的背
景,成为侨眷、侨乡繁荣昌盛的强大后盾,成为轻松感人的故事的主角。这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这是用
汗用泪用血融汇的漫长。他们是在这里终于有了那些欧洲风格的城市建筑,那些大大小小的港口,那些矿山
和种植园之后才做起小本的生意,他们是在英国人走后才终于从殖民地的阴影里走出来,不再叫“猪仔”,叫华侨,华人。华侨和华人是不同的,前者是居住在这里,后者是这里的公民,是主人。这是另一种漫长,另一种挣扎。
    在泰国的曼谷,能听见法国人占领幅南河的旧闻;在新加坡的伊丽莎白广场,能感受到英国人盛气凌人
的目光;在马六甲小城,则可以流览到葡萄牙村、荷兰红房子、英国城堡以及日本人遗下的弹片。只有中国人的背后,没有政府和炮舰,只有中国人是和平移民。只要来到这里,这里就是家了。来到这里,就为沉默地耕种,沉默地活着。
    记得那个炎热的中午,我与同伴倘祥在吉隆坡市中心的独立广场。从这里可以看见国家清真寺、国会大
厦、邮电大楼,这是吉隆坡最繁荣的地方。然而100多年前这里还是两条河口交汇的一片沼泽。在马来语中,
吉隆坡就是“泥泞的河口”。1857年,有几个华人来到这里,搭了三间草屋,摆了个小摊,收购锡矿砂,卖点日用品和粮食。沧桑过陌,这三间草屋就是今天吉隆坡的摇篮。后来,从广东来的叶亚来担任了吉隆坡的行政长官,这个泥泞的河口开始有了城市模样。叶亚来一直就被称为吉隆坡的开埠功臣。连英国殖民者也得说:没有华人,就没有现代的马来亚。同样,没有华人,也没有现代的南洋。有多少华人的名字谱写在那片大地上,有多少华人的大厦耸立在蓝天白云之间,在新加坡博物院前有一座无名老华侨的铜像,铜像基座的碑文写着:“华人素以坚忍耐劳著称,叻、屿、甲三府暨马来全属,今日之繁荣,得诸华人能力者,良非鲜者。”我明白碑文为什么不刻上那位老华侨的名字,在南洋,华人是一个社会,一个世界。所有的纪念碑,都因这个世界这个社会而不朽。
    走南洋,走得细致走得散漫的是马六甲。
    也许是因为阳光太强烈,所有的声音都因阳光的强烈而显得渺远,以至于就没有声音。像走进了一座空
城。欧洲殖民者留下的城堡和炮台,自嘲又自甘似的蜇伏在那里。墙已斑驳,炮已暗哑。与炮舰一起来的圣芳济各传教士早已被他的同乡忘在脑后,此刻正低着,头尴尬地忏悔。旁边那座教堂的废墟里,站着一个弹吉他的葡萄牙青年,在我们来到之前,这里一个游人也没有,只有他孤独的琴声。留在马六甲的葡萄牙人很穷,男青年左脚那只旅游鞋的确有个不小的洞。他居然弹起了一支中国民歌,于是我们围着他一起唱。废墟突然有了生命似的,大口呼吸起来。
    欧洲人来得凶猛,走得干净,剩下的只是星星点点的陈迹。华人来得艰难,住得真诚,住得悠久,终于笑在最后。空旷的街上飘扬着全国大选的标语和头像,华人的面孔与马来人的面孔针锋相对。无论谁当选,那曾经受过的苦难使今天的幸福变得非常真实。寂静的马六甲古城潜藏着快乐,流动着一丝丝辛酸之后的甜蜜。走中国山的时候,面对那些墓碑,面对墓碑后面那些小小的马蹄坟,尤其是面对山下海边那艘后人仿制的郑和船,以及山上这间至今香火不断的郑和庙,我曾觉得我千里万里来南洋来马六甲,隐隐地有一种伤怀心绪,一种悼念意味。那些标语和头像,使我内心的空旷立刻被充满,那种哀伤也立刻被照亮。许多的人死了,许多人以付出死这一昂贵的代价,换来了今天这一幕悲壮的胜利。
    这可能就是那个晚上我们走进荷兰街77号的理由。这也是我们南洋之行以这种方式拜会的唯一的一位华人。他叫魏伟杰。他的创业经历与别的华裔富商没有什么两样。吸引我的,是他所拥有的中国元明时代的古瓷收藏。三保太监七次下西洋,有五次经过马六甲。在他之前这里就走过中国商船,还走过欧洲殖民者满载中国丝瓷的商船。马六甲是东西方海上要道,魏氏的先人便做了一件我们谁也做不到的好事。元明古瓷,魏氏是世界最大的藏家。华夏瑰宝,留在华人的宅院里,这是一种尊严。那个晚上,与看见大选的标语和头像是同一种兴奋。
    然而数月之后,魏先生从马六甲来电话说,他正在与美国人打官司,美国人说他的元明古瓷是假的,而且不准中国鉴定家出庭作证。这又让我体验到了那种永恒的艰难和悲哀。华人是这个世界上人数最众多的一
个种族。他们像蒲公英一样撒满世界的各个角落。他们有惊人的求生能力,生生不息。然而那不知什么时候就劈面相迎的困境,虽然也能跨越,但那种伤痛,总是来自于飘零和无根。
    世界是大家的,如今仍有人在出洋。今天的走世界与当年的下南洋已不是同一个概念。无论如何,只要是为了生存的质量,为了人生的憧憬和理想,那么在我的心里便唯有祝福和崇拜,对一种生命气魄的崇拜。
    走南洋,而不是住南洋。南洋的树,南洋的风,南洋的阳光,南洋肤色,从此就如重叠的思绪重叠的深情,驻留在我潮湿的心里,变成遥远的牵挂。
 
 
总机:0411-39662300  邮政编码:116012  传真:0411-39662300
地址:辽宁省大连市西岗区长白街7号  版权所有:大连图书馆
辽ICP备05018088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