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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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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   一     上高中时,我和许多同龄人一样,迷上了武侠小说。但我的迷恋有些特别。在别人做着侠客梦的时候,我却幻想着有一天能成为一个如金庸先生那样的伟大的武侠小说家。在我看来,一支纵横古今指点天地的笔要比一柄呼啸绿林驰骋江湖的剑更令人心动令人神往。剑可以洞穿人的身体,而笔却能够切割人的精神。正是因为这个不为人知的想法,在高二分文理科时,我报了文科。那时候,我的父母亲都在外地工作,我跟着爸爸的叔叔和婶婶,也就是我的叔爷爷和叔奶奶一起过。他们都很老了,只是能保证我的衣食冷暖,别的事他们管不了大概也不太想管。所以没有人对我的决定刨根问底、横加干涉。可是没想到,新学期开学不久,一顿突如其来的拳头就把我这一番自以为很深刻的关于笔强似剑的见解击得粉碎。     那天放学,我和于凡结伴往家走,有两个年龄与我们相仿的家伙和我们擦肩而过。走过去几步,其中一个突然又折了回来。他瞪着眼睛问我:“附中的?”我下意识地点点头。还未等我明白是怎么回事,脸上已重重的挨了一拳。紧接着,另一个也一起扑上来,拳脚相加,一顿狠揍。我一下子就给打蒙了,别说动手还击,就是用脑子想一想的能力都没有了。     两个人把我打翻在地,然后欣欣然地走开了。直到这时候,一旁的于凡才如梦方醒,他一边帮我拍打身上的泥土,一边嗫嚅着说:“对不起,这事来得太突然,我,我……”我没作声,但心里已经接受了他的解释。如果刚才我们的位置对调一下,我自信除了会像他一样的傻站着,也很难再有什么作为。我把脸上的血擦干净了,一抬头,就看见了陈阵。他原来是高一三班的,是个“体育棒子”,曾经在运动会上大出风头,所以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一起分到文科班之后,我们也只说过一次话。说实话,我不喜欢他那种类型的人。他长得很壮,壮得在我看来简直都有些发蠢。高一体检时,我正排在他后面。我清楚地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气味,那是一种真正的男人的气息,与我这样的大男孩身上的味道绝然不同。负责量身高称体重的那位女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到位地下了一句定语说:“好一条汉子。”我想如果让他在笔和剑中做一个选择,只怕他连剑都不会选,因为他一定会认为用剑还不如用他的一双拳头来得自如来得过瘾。我真弄不懂,他这种人为什么也会报文科。     陈阵看见我的一副惨相,并不怎么意外,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挨揍了?”不知为什么,刚刚无缘无故地挨了一顿臭揍挨得一点脾气都没有的我,这会儿却被这一句话弄得火冒三丈,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说:“关你屁事!”他并不恼,撇撇嘴,抬腿就走。这当口,那两个家伙却突然又转了回来,用一种意犹未尽的语气问我:“知道为什么揍你吗?”我老老实实地摇摇头。“就因为你是附中的。”他俩的声音很大,大到让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的陈阵也听得清清楚楚。陈阵转了回来。     在陈阵跟那两个家伙动手的时候,我和于凡就站在旁边看着。看了几秒钟,我便加入了进去。其时陈阵虽然以一敌二,却已占尽上风,根本不需要我这么个毫无章法又碍手碍脚的“助拳者”,是我一厢情愿地认为此时此刻自己应该也必须有所行动。                                  二
    从那天起,每天放学陈阵都要领着原来高一三的几个男生和我一起走。同时受到护送的还有于凡。但陈阵他们对我和于凡的态度显然有所不同。那天于凡从始至终一直是个真正的旁观者。后来于凡不知是觉察出了什么,还是觉得自己身为一个旁观者不需要象我们这样草木皆兵如临大敌,很快就脱离了我们。出乎意料的是,那两个似与附中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家伙并没有寻机报复,反象一阵过路的风,刮过去就不见踪迹,不再回头了。一个月后,警报自动解除,而我和陈阵已经成为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通过这一个多月的交往,我对陈阵的看法有了彻底的改变。我发现陈阵身上其实有许多吸引我的东西。尽管他声称自己很少看那些费心劳神的武侠小说,但我却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江湖客般的豪气和义气。我曾经很小心地问他为什么要报文科,他说:“我这人脑袋不开窍,数理化实在是学不下去了,只能躲到文科班来,也好少遭点罪。”我想不起在我接触过的男生当中,有谁敢这样直面别人,直面自己。     我们文科班一共只有八名男生。学校开秋季运动会,按规定每班每人只能参加两个个人项目。这样我们就算人人上阵,也还是缺项。而每缺一项,都要从班级的总分中倒扣一分。为此,身为文科班体委的陈阵特意去找学校申辩,使学校允许我们班的男生每个人可以兼报三项。可没想到,回到班里,任凭陈阵怎么动员,就是没有人肯报。逼得急了,有人竟然不阴不阳地说陈阵费这力气争取这份每人可以报三项的特权,不过是想让自己能多参加一个项目,多出一回风头。陈阵当时就把报表撕得粉碎,丢在了讲台上。     后来还是班主任亲自坐阵,让陈阵当着她的面用自报与摊派相结合的方式把项目分摊到了每个人的头上。但最后剩下一个5000米长跑就硬是派不下去了。后来我站起来,轻描淡写地说,实在没有人报,我就去跑吧。一下子,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其实我心里自有打算。一来当时我还只报了两项,如果这个5000米最后被班主任硬派下来,也很有可能会落到我的头上,倒不如自己站出来,变被动为主动。二来呢,说是5000米,又没有人用枪逼着你非得一步不差地跑到终点。到时候我上去狂跑两圈,然后“受伤”下场,谁也怪不得。     让我始料不及的是,陈阵却把我的一番小心计误认为是出于对他的友情而做出的一种大“义举”。当天下午进行第一次训练,他就主动过来,要陪着我练5000米。我有心把真实的想法告诉他,又有些说不出口。转念一想,他大概也就是这三分钟的热度,等三分钟一过,我自然也就可以解脱了。陈阵的投掷和跳跃成绩独步全校,三个月不练也照样难寻对手。但他的耐力实在很一般,几千米跑下来,那副呲牙咧嘴的形象比我还难看几倍。可也不知他哪来的一股邪劲儿,每天跟在我身后,就只有前进哨,没有退堂鼓,还喘吁吁地一个劲地给我打气,说,没想到,你这家伙瘦得跟蚂蚱似的,还真就有点练长跑的天赋。到这时候,我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只好硬着头皮跑下去。二十几天的临阵磨枪磨下来,我的长跑成绩竟然提高了一大截,比赛那天,排在两名校队的“专业运动员”后面,顺理成章似地就拿了一个第三名。说实话,这是我从上小学起参加的所有比赛中获得的最好名次。从此以后,我便经常跟着陈阵一起跑跑跳跳,打蓝球踢足球,甚至就连下课休息那十分钟也从不放过,也要跑到操场边撑几下双杠,做几个引体向上。也就在那半年的时间里,我的身高从一米七一猛窜到一米八三,体重也一下子增加了将近三十斤,看上去几乎与陈阵一样的高大健壮,很快便得以与陈阵“齐名”,被并称文科班的两杆“纛旗”。那年春节,爸爸妈妈回来过年,看见我简直都有些不敢认了。     寒假里,陈阵几乎每天都叫我到他家去打麻将。陈阵的父亲是区政府下属的一家公司的经理,我们每次去都会受到他的热情款待。有时候赶上他高兴,还会专门为我们几个摆上一桌。应该说,那个寒假我过得很愉快。但有时候,心里也会有些遗憾。特别是当外面下起了大雪或者刮起了大风的时候,我真地不情愿再倒一遍车跑到陈阵家去反来复去地摆那些麻将牌。在这样的日子里,对我来说最惬意的是躲在温暖的小屋里,读一本精彩的小说。那时候,我阅读的兴趣已经从武侠小说大大地拓展开来。我发现在一些远离刀光剑影的文字背后,隐藏着许多更能让人热血沸腾荡气回肠的东西。而我于笔的认识也更深了一层。原来笔不但可以切割精神,更可以雕刻精神甚至浇铸精神。但是,我无法拒绝陈阵。陈阵是我生平所交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他可以拔拳相助于我,我就不能咬牙陪他喝杯酒抽颗烟吗?他能陪着我跑5000米,我难道就不能冒一点风雪去陪他打麻将吗?这样的想法听起来可能有些幼稚可笑,但我的确就是这样一次次来说服自己的。尽管那时候我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和陈阵身上有很多不相同的东西,但我并不认为这些不同就注定会成为我们发展友谊的障碍。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仅仅过了几个月的时间,我和陈阵就从一对好朋友铁哥们变成了一对冷眼相对的冤家,结下了一个也许今生今世都无法解开的死疙瘩。                                  三     我们学校是所谓的“次重点”,升学率虽然无法与正规的省市重点校相比,却要比一般的普通高中高出许多。新学期开始不久,我们高二学年也开始实行晚自习制度,每天从下午五点半到七点加上两节自习课。     自此,班里的气氛突然为之一变。自习课上,很少再有人高谈阔论了,教室里显得很安静。我被这种紧张而压抑的气氛一时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而又不知所措。     中午,陈阵把我叫到了走廊里。走廊里还有原来高一三班的刘风和李建春,两个人都是陈阵的铁哥们,现在当然也是我的铁哥们。陈阵朝我挥了挥手中的钥匙,说:“咱们到生物室去散散心。这两天简直都让那些孩子们给闷死了。”     生物标本室里的气味很难闻。当我呼吸着这陈腐的空气玩着那毫无新意的纸牌游戏时,心里很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因为我喜欢,而是因为我不想让陈阵他们扫兴。而每次从生物室回到教室,看到那些埋头用功的“孩子们”,我的心里又总会充满了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我甚至想过,如果爸爸妈妈在身边,我大概也会被迫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果真如此,我的生活是否就一定会变得很可笑或者很可悲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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