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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素:你到没到过大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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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到过大连
北京晚报孙小宁向我约稿说,她在副刊上开了一个“读城”专栏,每个火炬经过的城市,她都要在火炬传递之日,发一篇介绍城市的文字。因为大连列在其中,而我还幸运地做了火炬手,她把写大连的任务就交给了我。 记得很久以前,一个北京的朋友跟我说,我太受不了你们大连人,见面还没说上几句话,就会单刀直入地问,你到没到过大连?好像世界上就大连这一个地方该去,没到过大连就等于没出过门,没见过世面……我能理解这个朋友的愤怒,如果问你到没到过北京,可能是正常又正常的事情,如果问你到没到过大连,简直就是一种强迫和无理。可是,大连人恰恰就要这么问,不但要问北京人,还要问上海人,问广州人,问所有没到过大连的人。 其实,在这场普通的对话里,大连人还只是说出了前半句,后半句故意留给被问的人,被问的人要是不主动说,他们就会把潜台词变成口头语:我们大连很美。即使从未离开过这个城市,即使出去游走了很多地方,大连人仍固执地认为,我们大连很美。热爱自己城市的方式有N种,大连人表达热爱的方式就是这种。 我从这种单纯而执着的带有质询意味的热爱里,多少能感觉出隐藏在大连人内心的那一丝自卑。若论城市历史的长短,大连的确无法与中原城市相比。农业文明的滋生地在黄河长江之侧,大连因处于边缘和沿海,注定要成为后来者。所谓的后来,时间表上也不属古代之列,而在西方列强急促叩门的19世纪末。确切地说,它实际上是被近代史上那两场战争催生的城市。在辽东半岛最南端,有世界五大不冻港之一的旅顺口。地理上的偏狭,并没有影响它的知名度。于是,1894年的甲午战争,1904年的日俄战争,震碎了小渔村的宁静。在中国由南至北漫长的海岸线上,大连成了最晚一个到来的近代城市。用列宁的话说,近代城市需有三个要素,一是殖民地(或半殖民地),二是两万以上人口,三是有城市基础设施,比如电灯自来水街道等等。大连虽是个弹丸之地,却具备了以上三个条件。上海广州天津青岛因有外国人的租界,尚属于半殖民地城市,大连曾沦为日本的一个州,连地图都和日本本土一个颜色,与香港澳门台湾一样,属于殖民地。所以,它的到来,带有无法言说的伤痛和屈辱。 因为是这样一个背景,决定了它的城市风貌与西安南京北京迥然相异。地上铺的不是中国人喜欢的青砖,而是欧洲人惯用的大理石,建筑的风格不是中式的大屋檐,而是欧式的城堡。由此派生而出的大街小巷不是棋盘状格局,而是放射状直线,公共空间不是小桥流水,而是广场和街心花园,个人领地不是私家园林里的亭台水榭,而是度假式休闲别墅和官邸。 就地理而言,大连是城市,也是码头。既是码头,就有源源不断的登陆者。登陆者的身份,一方面是带着枪炮和钱袋汹汹而来的占领者,一方面是背着孩子卷着铺盖乞食而至的打工者。我曾经为此给大连文化粗略地划分出三个层面。一层是土著文化,因为它分别来自于北方的少数民族,已经在19世纪末的炮声里渐渐地稀薄成流光碎影。另一层是移民文化,移民者们大多渡海而来,他们的老家分布在中原的乡村,其中百分之八十籍属山东,在外国人说了算的大连,他们被称为华工或苦力。然而,他们也是大连城市的第一代市民。再一层是外来文化(或称殖民地文化),外来者分别是俄国人和日本人。前者在此盘踞了七年,日本人在此经营了四十年,西洋风,东洋雨,浸淫了将近半个世纪,直到今天,它们的文化遗存既沉积在城市的底部,也悬浮在城市的上空,让大连在外观上给人一种血统复杂的混合感。 如今,我虽然已在大连居住了三十年,却一直是以旁观者的眼神看着它。现在的大连,实际上是多元文化彼此交融的结果,它已经由近代城市成长为现代都市。在央视黄金时间,大连的城市广告语是“浪漫之都”。这里所说的浪漫,首先与城市地理及城市风格有关。海洋,海风,海滨浴场,港口,建筑,广场,使它别有一番风情。其次与大连人的文化基因有关。在大连人身上,看不到江浙人那种精致儒雅的书卷气,也看不到徽州人晋城人那种精打细算的商贾气,因为祖辈父辈都是闯关东的苦力,那种逞强好胜的闯荡劲儿,那种此身安处即是家的漂泊感,倒是隐约可见。另外,由于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大连的男人女人喜欢追求时尚,打扮上也洋气,因而别具一种浪漫气质。 所以,不论是北京的朋友还是其它地方的朋友,假如有一个大连人走到你面前,不小心又问你到没到过大连,千万给予谅解。他们之所以喜欢这样问你,不过是因为他们比你先到了一步,想在你面前显摆显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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