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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的经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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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题目,吓着你了么?     康德那老头儿说,没有人能在自己身上经验到死亡,而只能在别人身上体会到死亡。     哲人的活有时也不哲学,因为我对你有一个故事至今不肯讲,就是死。     23岁以前,猝不及防就遭逢过三人死神。第一次是7岁那年秋天,与玩伴植野菜回到村头河边。河是害河,河与村之间是一圈日础的高墙,为防害河而筑。柯里人出来进去都要爬石阶过高后。那个傍晚,我们几个小女孩爬上高墙便舍不得下来,于是分成两路自朝自家的方向走,往南走的一群,往北走的只我一个。突然觉得孤独,就一边走一边回头望。墙的厚度有一尺,我的影子像根马奶子草,细细高高在眉影上面飘摇。不知想了些什么,一旋,便消失了自己。解开眼时,听见一片女童凄长的哭声,可是谁也不干动我。我想喘出气儿,胸却扁扁地陷在沙土里。我想大叫,嗓子里也不通顺。我想我可能是要死了,就翻了几下眼珠子,魂儿出窍了。     另一次是I4岁那年冬天。城里的工人阶级打好到乡村,母亲把我那间屋让出来,我就只好到杰和品那里住。杰和晶是我的同学,他们随父母走“五七道距”从城至走至村里,住生产队盖的三间平民,与我家只隔一个苹果园子。我几乎天天去她们家玩,每次去,就见他们妈妈蹲在地上搓衣裳,衣裳是搓得白很薄已经破了还在搓。他说农村脏,洗也洗不干净。我在乡下属于爱干净的女孩,她就格外喜欢我。那晚,我在她家找宿儿,正巧她家叔叔不在家,她便拿出国白的被子给我盖。 而目生旺了炉子,在炉盖上炒豆子给我们吃。豆子很香。刚进嘴里时还烫舌头呢,吃完了豆子,她又给我五颗反邑有机玻璃纽扣,”五七战工”子女的衣裳兴钉这样的扣子,在那时表示一种新潮。我把它们包在小手帕里,压在枕头下面。半夜,忽然听见暖瓶破碎的声音,原来杰想喝水,暖瓶应在炕里边的窗台上,杰拿不住,人倒瓶也摔了,幸亏开水都洒在棉被上。这时,我和晶也都醒了,大家都醒着,却谁也起不来.不知中了什么魔法,只听杰的妈说:不好,煤气中毒了!这一吓不要紧,我们都排命往地下滚。但是,除了能沉到地下,便什么也做不了了。大约是晶把痰孟碰倒了。有尿浸湿了我的背,那几颗纽扣也带着声响不知滚到什么地方了。我又一次品尝即将死去的滋味:身体 里没有筋,没有骨,也没有神经,各处都死了,只有脑尚目自一点气息,它使我万分地惧怕死。此时我好想妈。不久她将知道,把女儿的民间让给工人阶级.对她是一个多大的☆错。渐渐地,我便飘飘悠悠与世界远离了  在那条路上不知行了多远。又一次醒来时,发现我是躺在冻冰的地上,身上盖了一条毛毯。杰和品也像我还样趴在那里不动。几个男人女人张罗着喊着,一的辨不清。后来知道,杰的妈身体弱。吸一氧化碳吸得少,是她奋力爬出了门外.又爬到了邻居的窗外     最惨烈的死,是那场车祸。1978年l自14曰清晨。恢复高考制度后第一批进入录取钱的年轻人乘一辆大卡车去体检,10分钟后,车翻了,7O多人如一堆土豆西红柿砸烂在凉冰的河上,所有的人几分钟内没一点声急动作。一只鹅在狼藉的人体上惊慌地乱叫,衬托凄凉.鹅的旁边还有一颗血淋淋的冻猪头。正在山上石坑里凿炮眼的农民自睹了一切,说那车接了两个侧翻然后立起。河边一家正擎着鞭炮准备迎接新娘子的轿车。那雪的女主人一会儿大哭大叫说可惜了这些孩子,一会儿又大哭大叫说她儿子的喜事让白事给搅了        这当然是后来听人描绘的,我那时正躺在人堆里,被当作“现场”保护起来了。     我终于又醒来时,第一眼青到的是初春的枯草,我在路沿的斜坡上,头低脚高,抬起头,有血如往,糊住眼旧。但我还是看清了刚有站在我身边的那个男孩——他摔在河里一块坚硬的石头上,已经死了.距我只有一步之近!我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他很小失去了母亲.因父亲从幼儿园时代带大到地成为下乡知识青年。他在公社中心小学教数学.那天早晨等车的,他很兴苗地说将来要当数学家。我们最后上的☆车,车的周边都挤满了人,我们kw 好站在车尾,背着车的行驶方向,握住一根铁索了摇西晃。他站在我的左侧,右侧就 是提着猪头和活鹅的那位青年点伙食长,他搭车回大连过年。直到事故发生前的一瞬,我们三个人仍谈得热烈。隐约听见有人唱美声的“北国风光,千里冰封”。那天早晨有雾,山上有雪,的很美。然而车在下山拐弯时疯一样翻了。那个穿一身黑色工装短棉祆,系一条咖啡色围巾,浓眉大眼。白面书生榜样想当数学线的男孩子,很平静地仰卧在冰河上;如梦。那个鹅主人与我则都侥幸扔在河岸的草地上。把主人颧骨高,鼻梁高,风是高处,都平了。我是头先着地,在额成为那条切线的切点,整个儿蹭开了。从此,那个向着太阳袒露光洁之额的小姑娘,再也不存在了。     记得,当时还活着的人被卧铺车厢位进大连站时.站台上几十辆救护车一字儿排开。当车队惊叫着从市中心大街驶向医院时,全城的人大祸临头般躲避着,记得生听说有多少人死亡三少人受重伤岁少人终生残废进,我不敢睁开眼睛,每天平一块白纱布强迫自己永远睡去。可是,医生每天都来查房,每天都要遭受解开绷带皮肉撕裂之苦。大概没有谁在活着的时候就看见象征死亡的自己的头骨,我每天都看见。它是洁白的,敲它的时候,有一种空响,却不疼。因为骨膜出自去了。后来方知道,失去骨膜,新肉芽便无法附着无法愈合伤口,我便将永远露骨地生存。于是日夜以泪洗面,于是就使一个年轻的医生也日夜不安。有一天,在专家们走后,他留下来继续察看,突然,他那忧郁的脸上绽开一朵笑容。10分钟后,他把专家们又请回来,手里拿了一只医用小凿子,在专家们的注视直,他开始在我的额骨上轻凿。这是他想也的超医疗的办法,把骨面凿也纹痕,让新生的肉芽爬上去,以促使伤口合拢。果然这一下救了我,我才真正从死的阴影时里走出来。只知道那位年轻的医生姓隋,是刚分配的工农兵学员,做事总是很小心。在这场事件里,他却是惟一让我终生感恩的人。     以上三次便是关于死的经验,刻骨铭心。如今想来,那三道鬼门关,个个美丽如画,并有一种亲情。丑恶凶险,在时间之流里,竟会洗磨出帆一样纯洁的光辉,这种感觉让我惊奇。由此我甚至居高临下地对那时的我有了批判的态度,人生真正可惧怕的不是死,而对死的惧怕。越逃避死,越追逐死。聊以自慰的是,那时的我太年轻,不懂死的哲学,最怕自己在还对这个世界充满依恋和幻想的时候消失自己,所以才一次比一次更想生。      现在,生活平平淡淡庸庸常常,今天的日子与昨天的没什么两样。心如泓时却发现,我不仅感到我已不再仇恨死亡,而且在和你谈论死这个题目时,我已是相当地成熟和从容。岁月改变一切,连活都不怕,还怕死吗?我知道这也许是可悲、滑稽或者荒诞的。然而确有那么一天,我与朋友说,什么时候,到白雪千丈的大森林。或者到高楼万仞的平台顶上,凌空飞起,体验一下死的快感。确有那么一次,感觉到灵魂的物质的、会死的,肉体还健在时,灵魂却常常在死的檐下徘徊,心境与年轻的时候因灵魂渴望活着,而惧怕肉体的灭亡截然不同。生命里面有多少难以捉摸的期待呵!     其实人是应该勿忘生勿死的。但是自由人如果有时渴望生,有时渴望死,绝无幸福可言。而这种折磨,大约是要与人相伴一生的,直到真正的死去。这样,那真正的死与真正的生便无异,也是一种至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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