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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家可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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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许多同行者一样,在回家的                        路上,入禅人道,入古人今,遍地                        足迹,遍地焦灼,碰得头破血流。那                        让我们为之生为之活的东西究竟是                        什么?在哪里?隐隐约约的启示却                        是   ,或许此生走遍他乡,寻寻觅觅,                        都不是归处,或许有一天终于找到                        了,却又如丧家之犬。我敢说,世                        上所有的人都在找家.然而现在乃                        至永远,最真的感觉,仍是无家可                        归。
    京城相聚的最后一夜,睡眠原就不好的两个女人,却喝了你亲手煮的咖啡。你关照儿子睡下后,我们就坐在那张暗紫色的花毯上谈话,家的温馨情调就弥漫在四壁空间,我们却变成了两只找不到家园的羔羊。大风大雪,疾雷闪电,仿佛要洞穿身心.我们惊恐万状。     可笑的是,这一切,都是心灵之手自己制造的。这或☆许就是文学女人的悲哀.     记得以前的信中,你曾问我:看你写过许多文字,从不见你把最坏的心情写进文章,果真如此轻松么?我说:只不过把轻松的一面写出给别人,把凄苦的一面留下给自己。不敢言高尚,而是怕触及心灵上密布的疼点,怕破坏了活的兴致。     所以直到那晚无将明时,我还是告诉你,不想写最坏的心情。     但是,从你那里归来,就不曾安睡过。闭上眼,眼前却明晃晃一片。突然间就想对你说:快来救我,有一种东西再也无法承受!     并不明白自己。     如今走到了梦与四的边缘上,心光明明灭灭,点滴苦涩,都化为大风大蝶,黑压压而至。     其实,那个感觉,最初是从某天的傍晚开始的。从心上娩出女儿,把日子分割得琐琐碎碎,平平庸庸,写作的灵感,听雨的雅致,来去自由的散漫,—一被剥夺。于是狠下心肠,让她不再深藏母怀,让她去住幼儿园的长托。    那一个清晨,看她如风筝般脱手而出,兀有一种超然的暗喜.两袖一甩,不再牵挂,无事可做,灵魂一跃而人安坦的原野。     然而下班的铃声响起时,竟有重物击疼了心底。密密如蚁的凄凉,一丝丝渗入每条神经,以至于泪水盈盈。如此才知,不是她离不开我,而是我离不开她。我欲逃离的,正是我情愿被羁住的。以往的日子,是她使我遍体鳞伤时,依然有家。     直到现在,那种伤感真切如初。在秋日的黄昏里,我第一次找不到归家的路,踽踽地漫步长街,想在梧叶零乱飘飞的意境里,排遣孤独。孤独愈深。终于走进那家台北1+1快餐厅。无酒,只为填满空虚。     从此,便总有一道长廊引我走入其中,总有一轮苍白自心的视野升起。所有的坏心情相串连,每每就大疼大叫起来。     曾以为,一生一世,总会有个人,身体宽宽大大地迎着我,乃至把我背在背上,载着我东奔西走。哭的时候,泪水流进他的嘴里,笑的时候,任我捶打他的胸前,沉默的时候,两只心脏互相映照。生命与生命之间,不用契约,不用劳累,一路相伴着走向死亡并超越死亡。     曾以为,一生一世,总会有个人.愿意听我诉说,说的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不能再对第二个人说的话。比如我少女的时候,哪一个男孩子最先送我一只粉盒,又怎样被我摔在地上。比如女朋友们在一起时,大家是怎样交流与丈夫做爱的感觉,而与丈夫分床睡时,心里又是如何的渴望团圆。甚至告诉他,有一次与他闹不快,我的情感漂泊到了何处…     但是如你所说,没有一个人愿意把你驮在肩上,没有一个人喜欢接纳这份天真。这样汹涌的爱情,会逼退一个瘫痪的性别。     那么就不需要有人作伴了。人远天涯近,做漫漫长路上的独行客吧。     你说,只是要把心变作石头,因为世界到处是滚石。你说这话的那一刻,我听见我的心流泪了。那一刻我的心还是肉做的。     上帝作证,我没有把所有的心事都告诉你。只因为我还没有彻底放弃。感觉总会有一个人,在那幢楼里等我,而我找不到那个门牌号码.他完全理解,现在的公寓楼盖成一个模式,使我走不到属于我的那一间屋子。总之,他仍在等我。     你这回是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说:快把心变作石头。     悄悄地,我踏进沼泽,没入黑暗。我望见你刚强的背影,就在前面。     而今,我一刻也不得安宁的身心.对你深怀感激。得到的东西,永远不是你梦里寻他干百度的东西,它却摧毁了你的梦。这便是生活所蕴的哲学。但是,什么都没有了,还剩下什么?我发现我的思绪就是不能完全僵硬,前路虽遥不可辨,如果有驿站,怎知店小二就不会引我去见那位至今为我流浪的骑士?     最怕走近一看,又是无家可归。     这便是我最坏的心情。     十几年前,就曾与一个梦共舞。想做缪斯花园中的一朵玫瑰,抑或一枚小小的草莓。不求辉煌.只要开放,只要如期地走过一生。     现在,当我于晨昏之中徜徉此间时,我知道这已是我最后的乐园了。     是一种近乎宗教般的情感,从身临其境,便有一柄烛光带我向前,如走敦煌石窟,一路总有风景诱我入魔。而且,此生它将是我灵魂所系生命所系的心结。     一个一个夜晚,分明望见女儿眼中的依恋,她想在入睡的时候,左边是一只小熊,右边是一个妈妈,最好是枕着妈妈的胳膊弯弯摇进梦里。我却总是赶路一般阻回女儿的目光,急匆匆去赴那前世许下的心约。     医学上一定会有个专门的命名,对患上这种症的人恰如其分。常常是,独处的时候,耳边喧闹异常,声画如屏。与众生聚,却形单影只,无人对话。每天都像在扫垃圾,把琐屑扫净了,把过程捱尽了,才有心有肝。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不是所求,一切都是为了到达那一个极致.     我以为这世上就我一个傻瓜。那天下午初进你家,你把一摞手稿捧到我面前,扑楞楞如一群大鸟,让我心惊。原来,能为某种东西痴迷至深的,是无数你我这样的女人呵。     你所写的,是真爱,真恨,真生命。是人类能够共同感受到的东西。你却说不能全部发表,写给自己。我的心大恸了。     曾经我们无比经嫩弱清纯,你身上明显带着从父母那里渲染来的基督徒的虔诚,我的气质里则浸透了山地瓦屋的素朴,这使我们共同怀抱唯美唯真的信仰,《女儿梦》,《北方女孩》,是我们献给青春的祭物,温泉般清新可爱。而今,它们已变成尸体,被我们自己踏着走过.     走过去就是不可抗拒的复杂,不可抗拒的成熟。心却无际的苍茫。和许多同行者一样,在回家的路上,入禅入道,入古人今,遍地足迹,遍地焦灼,碰得头破血流。那让我们为之生为之活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在哪里?隐隐约约的启示却是,或许此生走遍他乡,寻寻觅觅,都不是归处,或许有一天终于找到了,却又如丧家之犬。     所幸的是,我们只要始终与它紧紧相握,如影之随。人在旅途,便行囊在背。那么,既然你手中的这一束更接近纯粹更接近菁华,还迟疑什么呢?     是的,世上所有追赶缪斯的人,都在找家。然而现在乃至永远,最真的感觉,仍是无家可归。     这番心情,我又如何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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