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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走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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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这座城市厮守了十几年。
十几年是一条长廊，漫步的时候，每一天都很新鲜，每一天都很陌生。
初识的情节非常清晰，是个多雨多雾的早春天气，走出车站，奔涌而来的是一股很原始很鲜很强的几乎是海的所有的味儿，是一个走过漫长世纪的孤独的渔村的感觉，完全不是现代都市那样的气息。
直到今天，四星级酒店、十几万吨级油轮以及旅游城服装城足球城等已缤缤纷纷地不断把它的天空刷新，我仍以为，这座城市的底色，还是那好似与生俱来的荒古的海味儿。
吃
走在街上，常常就看见有一群的人生死相依地围着，或者就看见有一排的人心心相印地延伸着。走近一看。那密密一圈儿的圆心，那长长一队儿的端点，是一堆寸几长的许多种掺杂一起或无头或无尾不鲜也不臭的——小鱼儿。
坐在上下班的公交车上，常常就在挤门的那一刹，听见有人喊：“蚬子，蹭着！”“鱼，踩着！”于是就有内地口音问：“带壳的蚬子怎么吃？”就有又腥又成的本地口音答：“清水煮，油炒，下酒绝啦！”小杂鱼咋吃？”“洗干净，滚点面，油炸了吃，香到脚后跟！”车里顿时荡漾着本地人闻不出的腥鲜。
中午打开各自的饭盒子，常常就是一桌子海味。你拿的清墩鱼，他拿的干烧鱼，我拿的糖醋鱼。拿干烧、糖醋的吃起来潇洒，拿清墩的就麻烦啦，一边吃一边往纸袋里吐刺儿。谁都吃完饭了，他还在那有滋有味地吐刺儿。我的一位同事干脆在办公室里设置一袋干海米，中午买一个馒头或者一块苞米面饼子，嚼着嚼
着就是一顿午餐。
家里来了远道客人，常常就是不烹不炒，只消备一瓶上等白酒，搬一箱本地啤酒，到自由市场提一网兜螃蟹或者虾爬子或者花壳小蚬子，来家一煮，捞出一大盆往桌子中央一放，干杯！其喜洋洋者矣。
海里的菜不比山上的菜少，而且海里的菜自有一种品味。海麻线，长得就象女人织衣服的毛线绳儿，棕色的，要多长有多长，海边的人把它们一束一束地扎好，在市场上卖很枪手呢。我买过一次，用它包了一顿海麻线馅包子。
还有一种牛毛菜，放在雨水里一冲，变白了，放锅里一熬，胶一样粘了。晾一会儿，就成了海凉粉儿。那凉粉儿一年四季有卖的，卖摊上还为你备好绿色的香菜，加上佐料一拌，又是一道下酒菜。
至于海菠菜、海芥菜、海紫菜，等等，罗列起来是一座原始森林。可以凉拌，可以做汤，都很家常，都很普通，却都使你天长地久地想吃。
一切都因为吃了太鲜太多的海味，在这座城市居住的人，个子高高的。心眼宽宽的，面皮儿闪闪的，嗓音儿带一股海螺肉那样的良嫩味儿。这座城市的人，从头到脚都篆刻着海字儿。
钓
秋天是钓鱼的季节。大大小小的单位里，都可以组织起一场钓鱼比赛。每次比赛，都能比出好几个冠军。有单尾最重冠军，尾数最多冠军，总量最重冠军。第二天，单位的门廊上就会贴出一张红色喜报，把冠军的名字张扬在众人面前。
有一些人，是不等秋天，也不等比赛的。只要他愿意，只要他有时间，他就要去钓。我家住在通往老虎滩去的路边上，如果起个绝早，就会看见缕缕行行骑车赶海的人，他们不吹口哨，不摇车铃，把鱼竿鱼线鱼筐（或网兜）挂在车子上，只管让车轮子快转。那些人，肤色通常是极粗极深的，衣服通常是开出一片白花朵的，完全象一个渔人。然而他们确实是在工厂里上着班的，只有钓鱼时才这样打扮。
果真是钓鱼行家的，就一定有大收获，他们知道哪块海有鱼，那块礁有鱼，南风天哪里有鱼，北风天哪里有鱼，大水纹是什么鱼，小水纹是什么鱼。他们把自行车放在海边锁上，常常就丢了车座，干是就学精了，锁上车子，卸下车座，把它放在秘密的地方藏起来。有时，需要到海里的那块礁石上钓。大男人们便
毫不羞涩地脱光了身子，只带渔竿渔兜游过去。钓了一兜海货回到岸上一看，衣服与那密藏的车座全不见了，简直让他们出尽了洋相。可他们就是要去钓鱼，他们绝不吃市场上卖的死贵死贵的鱼，他们吃惯了自己钓的鱼。自己的的鱼吃起来展扬，有男人气。
也有本不会钓鱼却极有钓鱼兴致的。一次，陪客人到虎滩公园散步。走在一个美丽的廊桥上时，偶然见到桥下的礁石上站着一位老伯，他身板直直的，端枪一样撑着渔竿，静等那鱼上钩。我盯了半晌，不见老伯
甩竿，他象沉浸在遥远的往事里，海水渐渐涨上来，把老伯站的那块礁石隔在了汪洋里。老伯回岸时是趟着水回的，似有许多不甘心。我一看，那塑编的篮子里只有一张旧报纸。不过我又想，不一定钓着鱼才是美丽，等待就是一种美丽。海与钧竿，一个无限大，一个无限小。海约不尽，但人们就是要约。不为的尽，而为那永久的希望。
浴
我的家隔海很近。坐电车，三站就到，骑自行车，五分钟就到。然而一年中，却极少去海边赏游。到浴场，也是等单位里组织的那一日海滨疗养。
也曾惊奇，这座城市的节奏只有在夏季最热的关头才慢慢地边乘凉边走。几乎每个家庭都有职工，使几乎每个家庭都能享受到那一日的激洒快乐。工会组织游泳等各种海上比赛，一点也正规不起来，象大孩子们做游戏。有的人还把排球当作水球打，溅起的笑声把海吵死了。“单位”这个词是孩子们从爸爸妈妈严峻
的嘴里听到的概念，这一天，“单位”变得和蔼可亲宽大为怀，因为那些大孩子们比小孩子们还能闹，西瓜汽水烤鱼片儿火腿肉遍布了一片沙滩，到处充满阳光。
夏天有无数个日子，仅玩那一天是不够的。标准的现代家庭的成员们，几乎把每个黄昏每个假日都挥洒在海滨浴场了。整日地纠缠着工作，纠缠着家庭，只有夏天，才能尝到与海相依的滋味。如久别重逢的朋友，人与海手儿拉着手儿，眼睛望着眼睛，欢笑逗着欢笑。在裙褓里珍藏了一个冬天的小宝宝，可以在夏天里赤裸地请来大海作神父，给他光滑的小身体洗礼。一向在咖啡厅里矜持地听着音乐的情人，也可以在大海这面大镜子面前窈窕婆婆，飘扬青春的曲线了。已走进人生之夏的中年夫妇，在家里还表情淡淡的，来到海边，便觉得爱情融化成无边的蔚蓝，……
夏天是忙碌的，路边站满了人，车上挤满了人，海滩是人镶成的。
夏天是女人的。夏天的大海也是女人的。从那五颜六色的泳衣泳帽太阳伞，便可读出女人与海的默契。女人夏天不伯海风吹黑，不伯太阳晒黑。女人只有在夏天的海滨才能把美丽的肌肤展示得魁力无穷。女人只有在夏天的海滨才最自由灿烂！
女人似乎更需要海。传统的眼光，女人心怀里只装得下一块小小的田园，当她的胸膛被大海抚摸过时，女人的胸怀便撑得开船了。所以，女人不会放过游泳的季节。
大海对男人似乎更加重要。男人不能随意地流泪，一群女人里如果只有一个男人，他肩上就有一座大山。即使他是白面书生，也要陡然阳刚无比。我的一位同事说，从很小的时候，就发现父亲总爱带他到海边，来到海边的父亲必是情绪很消沉的时候，任他一个人玩去，而父亲就独自站在海边，每次都站得很久，直到脸上浮出笑容。那时他对父亲全然不懂。到他也做了父亲，他才明白一切。因为他也有一些时刻非常想到海边站一会儿。
大海能沐浴身体，也能沐浴情绪、感觉。
我却一直不会游泳，一走进海里就手忙脚乱。今年的夏天，突然就有了学游泳的念头。很长一段日子，每天下班就快快吃饭，吃了饭就约上几位朋友同事到海滨浴场。几日之后，便可以与海湾的弧线呈垂直方向游去了。那一次居然就游到对面的一块大礁上。
我会游泳了！原来，新与旧，美与丑，勇敢与怯懦，过去与现在．只有一步之遥呵……
尽管如此，我希望面对这座城市时，我仍还是一个来客。就让它对我保持着永久的陌生，永久的新鲜，永久的神秘。有时候，我甚至想，美好的东西，不要走近，走近它，或许就是打碎它，失去它。
大连呵，我梦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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