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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毓黻赴日搜求东北史地文献考略 |
作者:李春光 |
[提要] 金毓黻是研究我国东北史的著名学者。1936年他以考察文物为名前往日本,进行了三个月的访书活动。发现了许多稀见的或中国亡佚的典籍,他以东北文献为中心,兼及一些与东北史地相关的著述,进行了搜求浏览,在有关舆地、北部边防、北方少数民族及辽海史事等方面颇有收获。对于研究东北史、东北民族史裨益匪浅。 [关键词]  金毓黻  日本访书  东北文献
    金毓黻(1887——1962),字静庵,室号静晤,辽宁省辽阳人。1916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文科,回东北后先后曾任奉天省议会秘书长、吉林省财政厅总务科长、东北政务委员会机要处主任秘书、辽宁省教育厅长等职。而其志趣主要在致力于学术研究,自称:“余本书生,嗜古成癖,不幸而投身政界,而与政治关系甚浅,而外人不知也。”又说:“余之生平,颇殚于学,雅有书癖,无书则不欢。治事有暇,辄以书自遣,篝灯展卷,常至深宵。时复未明即起,振笔疾书,以此为乐。”①因而政事之暇广览经史典籍,对东北史文献的搜集和研究极为专注,著有《渤海国长编》、《东北通史》,编纂了《辽海丛书》、《奉天通志》等书。     九一八事变后,他为了摆脱日本侵略者的羁绊,1936年4月他以考察文物为名前往日本,想以此为契机从上海进入内地,最终如愿以偿。然而在日本期间,却使他有了一个访书的机会。此行共三个月,主要访书活动在东京,他考察了日本的一些学术研究机构和藏书馆,并和一些日本友人进行了交流。他到东洋文库最为频繁,往返三十余次;静嘉堂次之,往返十余次;尊经阁最少,仅二次。还去了东方文化学院东京研究所、上野图书馆。每日以典籍为伍,发现了许多稀见的或中国亡佚的典籍,他以东北文献为中心,兼及一些与东北史地相关的著述,进行了搜求浏览,颇有收获。 金氏此次赴日访书有以下三点值得注意: 一很注重舆地方面的典籍,尤其是关于舆图的搜集。他先是在东方文化学院东京研究所看到了京都大谷大学所藏的古地图一帧之摄本,名曰《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图中有注文,金氏考为元末所制。在元末曾有《大元混一方舆胜览》三卷,为钱大昕所见,其地名与《元史地理志》稍有异同。此图既标称《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金氏认为:“此必为《混一方舆胜览》之附图,不知何时流入海东。”“考元代舆地者,苦于无图,今得此图,正可与《元大一统志》、《元史地理志》诸书印证,其可珍贵无须待言。①继而又在研究所中得见《方舆纪要图》、《盛京程站图》二图。其中《盛京程站图》可与《辽海丛书》所收之嘉庆《东巡纪事》一书互照,此书卷二为盛京路程,记载由北京经山海关至盛京以及至永陵之路程,“按日里至食宿甚详”,再与此图互照,则极为清晰。很有价值。最使人感到兴奋的是他在6月7日看到了静嘉堂所藏《事文类聚翰墨全书》,其乙集即为《圣朝混一方舆胜览》三卷,正是钱大昕所见之《元混一方舆胜览》。由日本著名学者长泽规矩也指示而得获见,深感为“意外之获”。并说“是知乾喜诸老所见孤本今多在者,特患求之不专。”②在东洋文库看到的《群书类要事林广记》一书亦有所得,据金氏所记此为日本旧籍,分为十集。笔者认为这正是杨守敬在《日本访书志》中所载之新编《群书类要事林广记》九十四卷本,为日本元禄十二年刊本。杨氏称:“此书著录罕载,虽为日人重翻(印),尚不失元刊之旧,可喜也。”又称此书“搜采较博,虽少违大雅,而实有便于日用。其中所采蒙古篆百家姓及地理礼仪犹足考元代之制度。”③这正是金氏所关心的内容。经细阅认为“内记元代地理诸省、路、府、县之名,与《元史地理志》颇有异同。又如咸平府凡领七县,其名县之异同又可与《辽东志》移开元路与咸平府之说相印证。”④
    有关北部边防及北方少数民族的典籍,是研究东北地区的重要文献,一向为金毓黻所专注,在《辽海丛书》中此类之书所收不可谓少。他此行先后看到了东洋文库所藏的《筹边纂议》八卷、续集一卷、《三云筹俎考》、《五边典则》、《名臣宁攘要编》、茅元仪《残元世系考》等书。其中明刊本《筹边纂议》,为郑文彬所著。此书《四库全书》未收,存目亦未见,各家藏书目录罕有著录,估计为清代所禁毁。郑文彬曾东游辽海垂三十载,熟悉边事,“博采古今及名卿将相安攘至计,纂为此书”。首列九边图及历代夷名宗派,对于辽海边事记载颇详,引起不少学者的注意,金毓黻对此书自然更是留心有加。他认真地阅读了此书,发现此书卷一引《一统志》云:“北胡种落不一,历代名称各异,夏曰獯鬻,殷曰鬼方,周曰猃,秦汉皆曰匈奴,唐曰突厥,宋曰契丹,元曰蒙古,国朝曰鞑靼。”金氏指出:“契丹、蒙古为一族,余向主此说,而今有其佐证矣。”可见此书之价值。《三云筹俎考》、《五边典则》、《名臣宁攘要编》是在同一天东洋文库向他所示之三种珍本。金氏阅后在日记中写道:“余今日所见,皆为国内稀有难得之本。”①《三云筹俎考》一书为明人所著,各家藏书目也很少记载,从其书中有违碍内容来看,很可能是清代禁毁之书。国内的著名明史专家谢国祯后来在北京图书馆发现此书的明万历刊本才于1937年将其影印,国内才有传本。全书分四卷。安攘考一卷,封贡考一卷,险隘考一卷,军实考一卷。涉及到今之内蒙、山西、陕西等。其中安攘考述及汉唐以来北边沿革甚详,序中称:“景泰天顺而后云中应朔之区,时时备虏,至嘉靖则无岁不蹂践,为战场矣。及胡雏内附,受封纳贡,许之互市者四十余年,岁久玩愒,虏渐纵恣,尝窃筹之。人皆谓贡市久则边衰,不知边备修而后贡市久;皆谓虏情叵测或有乘间跳梁,不知虏惧闭关甚于争雄。”②总之,此书对于边境的和战、纳贡互市、边防军备及人民所受战祸蹂躏之情状提供了详细资料,谢国桢称其“足补明史之未备”。③《五边典则》、《名臣宁攘要编》二书皆为清代禁毁之书无疑,国内罕见。《五边典则》明人徐日久所撰,全书二百卷,据笔者所知国内仅有二十四卷抄本,(见于《明清稀见史籍叙录》)疑为节录本。此书在《禁书总目》、《违碍书目》、《清代禁书知见录》都有著录,在姚觐元的《清代禁毁书目补遗》中清楚地写道此书中“蓟辽一门,诸多悖犯,应请销毁”。这恰是金氏所关注的内容,即所谓“有关辽东者若干卷”。如书中《蓟辽》卷中云:“永乐辽东都指挥奏:近虏犯盘山驿,掳掠人畜,官军邀之于尖山北,追回男女牛畜。又追至柳河,贼远遁。上谓兵部臣曰:‘虽能追夺所侵掠,曷若先先事有务,使贼不能入境地,此皆边将素不谨也。’仍驰驿戒饬之。(永乐)元年二十月,敕责镇守辽东孟善曰:‘朕命尔往镇东鄙所,宜招怀远人,靖安边境地,以称付托之重。尔比遣百户傅三汉出塞窃马,以致丧失,内失可用之人,外失信于夷锹。辽东肥腴之地,一年耕有收,足数年之用,数年有收,海运可省。尔不尽心提督屯种之务。军士皮裘,必先时关给,庶几得用,尔及今方以为言,有司辗转文移,岂浃旬可得?及皮运至,而天气向暖,苦寒之地,下人何堪?为帅如此,国也何赖?’”凡此等等,不烦细述,皆是有关辽东边防之资料。其它有关宫中之所商略,廷臣之所集议,言路之所纠弹,军事上之战与守,贸易之绝与通,及军粮之盈缺,壁垒之兴废等无不尽载。论者认为,研究明代边事活动,是编可作为必读之书。《名臣宁攘要编》在清朝军机处奏准的《抽毁书目》中,注明:“查此编系明项德祯辑,取诸家所记明初以迄隆庆间连续用兵事迹,汇为一书。大抵皆指楚粤蛮司,及交趾、土鲁番、朵颜三卫谙达等款剿之事,并无干碍,应请毋庸销毁,惟间有字句偏驳处,仍应酌删。”①在《违碍书目》中亦列有此书。金氏称:“余向求之而未得者”,从军机处所上奏中所陈,可知其史料价值。至于《残元世系考》笔者未见国内藏书目录著录,其为研究元史及蒙古史亦为有用之书。     交往中得知京都今西春秋氏有《栅中日录》一书,内阁文库藏有《辽海丹忠录》一书,二书皆为有关辽东史事之书。前者为朝鲜学者李民寏所著。李民寏,号紫岩,为朝鲜李朝人,官至刑曹参判,正当中国明末清初之际,在明与后金的战争时,朝鲜派兵助明,李民寏作为幕僚随军前往,兵败后在后金栅宅中居留了一年七个月,将亲身经历,所见所闻,写成《栅中日录》,但此书长期以来为人所鲜知,一百年后的1741年其遗著《紫岩集》才由朝鲜刻版印行,《栅中日录》即在其中。此书很快引起了日本学者的注意,1932年著名学者稻叶君山所作博士论文就大量引用《栅中日录》的资料。今西春秋钞自稻叶君山博士处。第二年曾油印此书,但流传不广。直至1972年身为日本天理大学教授的今西春秋才将此书影印传世。其实稻叶君山在民国时曾携此书来中国。但流传极少。1978年辽宁大学历史系从辽宁省图书馆收藏的稻叶君山遗书中,发现了《栅中日录》一书的抄本,于是与今西春秋影印本对校将此书排印,从此才流传较广。此书对研究萨尔浒之战以及后金与朝鲜的关系等问题极有价值。笔者最近阅金毓黻的《静晤室日记》才知道金氏在四十多年前的1936年赴日考察时即已得知此书。《辽海丹忠录》为内阁文库所藏,记毛文龙事,为说部之体,明末人作。此书谢氏《明清史料考》所未著录。据孙楷第《日本东京所见中国小说书目》载此书为明崇祯刊本,作者署名“平原孤愤生”,此书“记明季辽东之役,于毛文龙事独详,文亦详瞻细腻,不为苟作。孤愤生虽不知何人,要为当时之有心人颇能留心时事,决非率尔操觚者比也。书中极称毛文龙之孤忠。所记文龙在皮岛设施,与毛稚黄所作《毛太保传》同,而尤详尽,谓文龙诱降李永芳、刘爱塔,使离间虏中诸王子,使自相离贰,将规复辽东。值永芳病死,不果。并云文龙先以此谋商之袁督师,崇焕不欲文龙专其功,因与虏谋而杀之。语近诬蔑。然《烈皇小识》亦有此说。其事之有无不可知。缘崇焕专杀,当时论者多不满,转而袒毛。作者殆亦深同情于毛之人,故言之若是耳。”②看来此书虽为说部之书,不可简单以小说家言而论,有很高的史料参考价值,对于评价毛文龙为不可忽视之书。而最先注意此书者亦为金毓黻。     此外金氏还对宋人笔记《乘轺录》一书的来龙去龙有所发现。他在《东北文献拾零》中《海东读书》一条里说:“近来在海东读书尝有意外之获。如宋人所作《乘轺录》,王仁俊《辽文萃》曾引用之,不知出于何书。今日在静嘉堂阅江少虞《皇宋事实类苑》卷七十八契丹一条,即全采是录。文凡数千言,胥为辽代史料。与王沂公、薛映诸《行程录》、陈古灵《使辽语录》、余襄公《契丹官仪》诸记载辽事之书,可以互证,而详赡过之。”①《皇宋事实类苑》一书分为二十八门,宋代的“圣谟神训,朝事典物,与夫勋名贤达,前言往行,……仙释神怪之事,夷狄风俗之殊,纤细备有。”《四库全书》所收及天一阁、爱日精庐所藏,皆为六十三卷本,缺四门,计十五卷,已非全本,《乘轺录》正在所缺之列。而日本据宋本所刊为七十八卷本,远胜四库本。后来董康先生曾据日本翻宋麻沙本七十八卷足本,辑印在《诵芬室丛刊》中。金氏所见静嘉堂藏日本刊本与董氏刊本相互勘对,发现有字句异同。董本有擅改  之处,说明董本有不足之处,不如日本刊本之佳。     金毓黻此次日本之行并非专为访书而来,在访书史上很少为人所提及,但他从搜集东北文献及元明辽金史籍出发,确实获见和得知了许多珍本及佚书,所获不菲,对于研究东北史、东北民族史大有裨益,在中国学者赴日访书史亦不可小视。故特此志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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